童心.佛心 - 受訪/朱麗璇與林賢廷

護生

這趟來菩提寺,已升上小五的賢廷看來比以前懂事、成熟多了。但還是孩子一個,再怎麼乖,如春日陽光般躍動的活力,仍是玩心、童趣十足。

在庭園遶旋的他,興致一來便把腳當探測器,伸進水底,探看今日池水的溫度如何,還粗心的弄溼了衣袖與襪子,一切令他難掩興奮。

這時法堂,鐘磬正鳴響,他的母親麗璇正在受一日夜的八關齋戒。前一晚他們母子就住進菩提寺,麗璇還囑咐他要乖乖聽師父的話,學做稱職的小義工。但是,像他這麼丁點大的男孩,可以玩的新鮮事實在太多了!早上他幫師父跑腿、端水果、擦桌子、抹椅子、餵鵝、餵完烏龜後,師父便叫他四處走走。

突然,眼尖的他,發現一隻又像蚱蜢又像螳螂的昆蟲,信步細瞧,好像是「螽斯」,在書上曾經見過的。這個早上,這隻螽斯便成了他的貼心玩伴,他瞪大眼睛瞧它,研究它,還好奇的跟蹤.....只是,他看著螽斯,經過的人看他,它磨磨磳磳的樣子引來一位義工菩薩的好奇並關心的問:「賢廷你在看什麼呀?」後來發現他的袖子溼溼的,就問著:「跑去玩水了嗎?襪子呢?怎麼光著腳ㄚ?」他根本無心搭理,因為螽斯是此刻大自然神奇的賜予,他胖胖的小手隨意一指,瞧!假山石頭上不正曬著一雙皺巴巴的襪子,看起來有點可笑。這時又走來一位居士劈頭便是一串連珠炮:「幾歲了?讀幾年級?住哪?跟誰一起來?」賢廷正入“忘我之境”,他準備展開一趟自然生命的發現之旅。他首先學螽斯搖頭擺腦,然後再撿一根小樹枝撥弄螽斯,輕輕的,似在向螽斯握手、問好。那隻螽斯向他點頭,好像是回禮,還爬上樹枝,搔弄著它的觸鬚又摩娑著瘦腳,有趣極了!旁邊的幾個小孩發現了也都圍過來,「快!快拿去放生!」、「呵!這是什麼東東?又像蚱蜢又像蝗蟲?」賢廷可高興!因為他可以把知道的螽斯的事傾囊而出,最後還得到一番讚賞:「好厲害!怎麼懂那麼多?!」

玩了一陣,小朋友都在興頭上,正巧中午齋堂的板聲響了,「咚咚咚──」,知客師父催著:「準備用餐了!快去洗手,不要再玩了!」

賢廷才捨不得的將螽斯拿到樹叢放生,身體朝著齋堂走,眼睛卻回望著螽斯的蹤影。可是螽斯總得回家啊!他一定也有家人吧!賢廷雖然有點愛玩,但是對於自然生態他只觀察並不傷害,他看到一些同學非常殘忍,把蟲玩厭了就一腳踏死,腸漿塗滿地,令人不堪入目,頗折磨生命的行徑,不留給自己與他人溫柔的對待!他總央求:「給我!給我!」再偷偷拿去放生。這護生的行動不論在學校、公園都一般,只要看到有人用網撈魚,隨意將魚蝦曝曬在夏天火烤的地面,他都會討去放生。麗璇還曾經看他偷偷跟窺那些人,怕他們又再虐待小動物了。

對於賢廷來說,可愛的昆蟲、自然生物都是他的好朋友,他的世界如許純真、自在,勃發著無限的生機,所以他的世界有快樂的小鳥在歌唱,有美麗自由的蝴蝶在飛翔,風聲、草聲、鳥啁蟲鳴,都是心中的樂章。就像那隻在菩提寺巧遇的螽斯,今晚會不會在他的夢裡微笑,摩娑著觸鬚與瘦腳?

難得的教誨

台中南屯,賢廷就讀的國小,美麗的校園一角有這群精力旺盛的孩子們可以玩「騎馬打仗」的秘密基地,常常打得「人仰馬翻」,痛快舒暢。賢廷教室的窗外還有一棵高大的構樹,有一天賢廷發現一個奇怪的東西掛在樹梢,好像等著破殼羽化的蛹,是什麼昆蟲誰也不知道!他每天往那裡跑,站在樹下靜靜觀察,不久引來同學的好奇,「賢廷!看什麼啊?」知道是蛹後,有人猜是一種學名叫什麼的珍貴的蝶,有人猜是蛾,兩方猜著猜著竟起爭辯,賢廷都不吭聲。

不久蛹孵化了,答案揭曉了,那平常理直氣壯的同學都沒猜對。剛巧老師出了一個作文題叫「我們這一班」,賢廷最喜歡上作文課,他寫「我們這一班」,前一段看似描寫小朋友對樹上蟲蛹的觀察,實際上那只是個引子而已,引出他對我們這一班的看法,他寫著:「親近大自然是一種樂趣,觀察蟲卵與蛹,只要做細心的觀察與記錄就好了,但是有些人就愛爭辯,看起來像是聰明,卻沒有智慧!我認為聰明與智慧是兩碼子事.....想想,從卵、蛹變成蝴蝶,中間要經過多少過程,難道敢說、大聲說就一定對嗎?隨便亂猜還想壓倒人,平常跟老師說話也是用這種方式抗辯,有的老師還說這是聰明.....」麗璇認為這只是小孩子的看法,就讓他自由發揮,但是內心並不看好這篇作文。誰知本子發下來,老師竟給了94分,評語寫著:「用詞恰當、構思與寫作的手法特別。」麗璇問他怎麼會想到用這種手法寫?賢廷回說:曾經看過一篇得獎的文章,用的就是這種諷刺的手法,意思是“寫此喻彼”。」多虧賢廷愛看書,大伯母買了整套兒童書,兩家分著看,賢廷每天寫完日記都要給媽媽簽名,還會用手偷偷蓋著,那模樣令人發噘,他寫了許多班上的事,老師的評語是「還真八卦呢!」

孩子就是孩子!碰到無法解決的問題,也會困在情緒的死胡同裡。有一次他成績不理想,被麗璇數落一番,發起脾氣,麗璇看他脾氣扭拗,打算採用「三不理」政策,但是他一直想找麗璇講話,麗璇還是不理他,最後他急了:「媽媽!我真的,真的是有事找您!您不要再不理我好嗎?」邊講邊哭,麗璇便聽他說什麼:「同學說我很髒,嫌我胖....」原來天氣熱,脖子容易流汗,身子老粘溼溼的,因為他的脖子膚色較黑,怎麼洗同學都以為他沒洗澡,而他又是一個不喜辯解、很深沉的人。麗璇就告訴他,還是要每天洗脖子,也要把指甲剪剪,隔幾天再問他:「同學還會不會嫌你髒?」、「不會!」可見他很注意形象。在他與同學遊戲、互動當中,麗璇比較看重的是他有沒有寬廣的胸襟?比如作文本發下來,她會告訴他:「你也是“我們這一班”的其中一分子,所以不要盡寫別人,有沒有看到自己呢?每一個人都有缺點,人就是在不斷包容與認識中成長。」

麗璇還會鼓勵他:「你做得不錯!如果再試試,會做得更好!」麗璇對孩子絕不溺愛,但她也不是漠不關心,隨機教育先得看情況,最重要的是知道孩子的想法,人生充滿變數與轉折,這孩子心地善良,較感性,如果有些計劃事先跟他說,他會帶著期待與想望,萬一情況改變了,又會覺得大人好像在騙他。就像修電腦那件事很不好解釋,本想馬虎帶過,在不把話講清楚之下,他知道了便說:「可是....媽!妳不是學佛了、受五戒了,怎麼明明知道還騙我?那不是妄語嗎?」因為他個性坦直不喜歡人家撒謊,然而佛家所說的“無常”,人世充滿許多複雜的“因緣”與“因果”,其中不乏“善巧方便”與“隨緣”的道理,這些該怎麼對他說清楚、說明白?其實帶孩子帶的是“經驗”與“溝通”,不同年紀對事物又有不同的體會,這一切只能讓孩子自己去摸索、認識,成長是父母完全不能代勞的,就像修行。

家的滋味

賢廷小時候愛玩火,還闖過禍,一直到寺院點燈,他發現佛像的後頭都有一道光圈,師父說那是智慧之光,他才對「光」有更深的認識。驀然驚醒原來許多事情並不僅止於表面所看到的。以前他愛火,現在他愛光,他變成了一個愛光的小孩。

火是那麼的恬靜!晚飯後,興致一來賢廷就把藝術蠟燭點燃,關掉燈,靜靜的看著蠟燭,母子共坐在陽台,擺個小茶几泡茶,某種氣氛的薰染,是刻意縱容,也是一種家居的享受;如果媽媽是糖,他就是奶了,經過攪和更香醇!好多個夜晚就是這樣被注入滿滿的愛,兩人聊著聊著,小小的讀書會是親密的親子時光,爸爸有空也會加入。在淅淅瀝瀝的雨聲裡,燭火依舊燃點著,有時外頭刮著小小的風,那種天候一家飽饞著熱熱的小米火鍋,就是「家」的滋味。

賢廷不論走到哪裡都能自得其樂,不論是外宿高級飯店還是下塌簡陋的民宿。常參加寺裡的活動,媽媽閒處著,他就跟著媽媽;媽媽有事忙,他也能獨立自處,不吵不鬧!三四歲從「福智村愛兒訓練營」回來後,就嚷著要幫忙洗碗,麗璇認為讓他體驗一下做家事的滋味也不錯!於是小小孩就站在凳子上,一邊洗碗一邊哼著自己編的兒歌:「穿上圍兜兜,廚房有一堆碗盤,輕輕抹上沙拉脫,碗盤、碗盤!我要把你洗得亮晶晶,你是我的好朋友.....」歌詞都不會重復,但是顧念他年紀小,只讓他洗簡便的早餐。說起唱山歌、編詞的本事,也許是來自於麗璇的遺傳。有一次參加「般若寺舉辦的千佛山新春團拜」。台中講堂大約十個人上台,小孩舞獅,大人舞蹈,麗璇帶著賢廷唱山歌,事先就跟夥伴說:「萬一我忘詞,我唱什麼你們就跟著唱什麼,隨意發揮,這就是山歌──」

那天,麗璇嘹亮、優美的歌聲,把新春團拜烘托得更喜氣洋洋,歌聲好像穿透春天的心,把舞台炒得如火熱。她總說:「好極了!在千佛山可以不斷的探測新的可能,依著師父教的佛法道理,發揮、實現心靈的濳能,就讓賢廷在這裡學習謙遜,學習做人的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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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正月新春,菩提寺不是舉辦了一場「健達曼香花供養大法會」嗎?麗璇依例帶著賢廷來菩提寺,那期間寺裡湧進許多義工,台南的張叔叔說要發心做紅豆餅給大家嚐嚐,賢廷自願當小幫手,而朱阿姨是大家熟稔的,她手裡端著一盤剛出爐的紅豆餅,準備要端去給辛苦的悅眾師們吃,賢廷看了也吵著要一塊。「不是剛吃過嗎?你還要?」但是又怕他真的是餓了,還是給他一塊;一轉身、感動的畫面來了──她看到賢廷把那塊餅拿去給涼亭的一位年紀很大的師父吃,平常麗璇教的道理:「三寶為眾生福田良友,學佛理當先禮敬三寶。」可見他都聽進去了!還有一件事更窩心,班上開同樂會,一位同學帶了桃酥分給大家吃,賢廷只吃一半,剩下的全帶回家,一進門興奮的說:「媽媽!您不是最愛吃桃酥嗎?您看!我有桃酥!給您.....」原來前幾天媽媽才跟他提起一段桃酥的故事───麗璇說:「童齡,我最愛吃桃酥了!五歲、在蘇州,大伯買十個桃酥回家,吩咐我把桃酥放好,對於我來說是一種誘惑!因為看得見卻吃不到,有多難過!」賢廷全記住了!

「這孩子十分貼心,也很細心!東西放在哪個櫃子他都知道!有一次我生病,在床上哼哼唉唉的,他進我房間不開燈、走路也很小聲,一會兒遞毛巾,一會兒幫我拔鑵,我問他怎麼知道要這麼做?他說:『我不舒服時,您不也是這樣照顧我的嗎?』就像以前我講“十二個月份”的故事給他聽,我生病時他也說故事給我聽。

放暑假,我帶他去蘇州看舅舅,賢廷的感情頗豐富,在機場道別,哭著臉引得大家難過,只好跟他約法三章,回頭大家都不許哭!哪知道在機場他強忍著眼淚跟舅舅揮手,一轉身眼淚還是不聽話。除了去蘇州省親,我還帶他去東北滑冰、賞雪、看冰雕、避暑。蘇州是我生長的地方,我說了一則小時候的故事給他聽,那故事的背後談的是「貼心」與「分享」──那年,我唸小學,一個黃昏,同學的阿嬤帶著我們去看電影,我準備了一包餅乾,同學帶的是甘蔗,一路上巴望著,就這樣隱隱的相信進了電影院就可以分得一小截甘蔗。但是電影開演了,只聽到她們祖孫兩「咳啦-咳啦」啃著甘蔗,從頭到尾我都沒有分到一截甘蔗。對於一個小孩子來說,要怎樣形容那一個炎炎夏季,在黑暗的電影院,那種心情的乾澀!所以,凡事要多考慮別人的感受,將心比心就是佛心!絕對不要在別人面前吃他沒有的食物,除非能多帶一點與別人分享,」

這就是麗璇,一個薰習佛法的母教,紅豆餅表現出童心無價,甘蔗與桃酥看起來好像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但是“分享”能突破時空、打破人我疏隔,開創一個清新、鮮活的有情世界,就像雲老禪師常說的“功德迴向”,迴向不就是一種分享?充滿著希望、開闊與驚喜,勃發汩汩的精神能量,麗璇形容那是“光源”,它不照一處,而是四面受光。

殊緣

賢廷還記得大雲寺開光安座那年,他才剛升上國小三年級,大雲寺開設了佛學班,麗璇常把他帶在身旁,除了上讀經班,麗璇不反對賢廷接觸基本佛學,但是能聽得懂多少,這就不知道了!直到有一次上課,他問麗璇:「師父說五蘊是心,植物人呢?植物人有沒有心?他們的“想蘊”是怎樣的?」這才感覺他對佛法有些興趣,尤其他很喜歡聽老師父開示,理解力還算不錯,似乎多少聽進一點。我們問賢廷對大雲寺的印象如何?麗璇在旁邊只幫說了一句:「生命中總有值得去抓住的殊緣與瞬間,我覺得他抓到了!老師我們去抓住的殊緣與瞬間,我覺得賢廷他抓到了!老師父好厲害啊!會用小孩子的語言,走入他們的內心世界,進行所謂的佛法的教化.....」

原來,大雲寺開光安座,差點人潮擠爆寺院,賢廷置身在新的伽藍道場,好奇的穿梭在迷宮似的各樓層,而電梯彷彿是一座座神奇的星際光碟,載你抵達任何想去的祕密基地。就在他玩得正盡興的時候,才恍然想到:媽媽去哪了?怎麼好一陣子都不見人影?對了!老師父不是說要在某一樓開示嗎?媽媽鐵定會在那裡的!看看手錶,時間差不多了,只是在哪一樓真的不記得了,怎麼辦?這時電梯正巧停在他的跟前,他想自己到底要進電梯還是不進?「管他!先進再說!」誰料電梯門一開,眼前就站著老師父,還對他微笑:「你要到哪一樓呀?」他進了電梯,不好意思的摸摸頭,因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到哪,「是不是二樓?你要去二樓嗎?」老師父又問他,他一陣安靜,然後又一臉稚氣的猛點頭,臉上還掛著天真的笑容後來還與老師父相視而笑。到了二樓,電梯門一開,果然客廳擠滿了引頸等候多時的虔誠信眾,也不出所料,媽媽真的在那裡。麗璇怕他無聊,就給他一個相機玩,等他接過相機便開始忙了,不消說,鏡頭的焦點當然是老師父了.......

在賢廷的記憶裡,他不會忘記在大雲寺,老師父是怎樣拍他的肩膀,臉上永遠漾著慈祥的笑容,那種鼓勵與啟發,與父母給他的呵護完全不同!老師父帶給他們一家人的心靈滋養與源泉,是珍貴的人世殊緣,麗璇說她依稀在一本書上看過這樣的文字:「兒童必須要有打從心裡尊敬的人物,使他有愛與被愛,被鼓勵的體驗,那新生命的啟發是活力,也是善的孕育。」而老師父說的什麼「饒益」、「價值」的佛法真義,經過麗璇的再次解說,那一字一句,聽得賢廷簡直是素心相見,就像一隻隻破殼羽化的蝶,如此豐美、純淨。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珍貴的秘藏,只有那「有童心、佛心」的人才能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