衲衣下的足跡 居之安──房間

    禪宗有所謂的禪和子「樹下一宿」之說──天地即是他的房間,秉持著「處處無家處處家」的灑脫自在,不執著房間一向的私密、安逸或者欲望的收藏。

  • 文:編輯部出處:衲衣下的故事期數:335期2018年8月

衲衣下的足跡 居之安──房間 /恕

 

1、芥子納須彌

《維摩詰經》〈不思議品第六〉:

爾時,長者維摩詰,問文殊師利:「仁者遊於無量千萬億阿僧祇國,何等佛土有好上妙功德成就師子之座?」文殊師利言:「居士,東方度三十六恆河沙國,有世界名須彌相,其佛號須彌燈王,今現在。彼佛身長八萬四千由旬,其師子座高八萬四千由旬,嚴飾第一。」於是長者維摩詰現神通力,即時彼佛遣三萬二千師子座,高廣嚴淨,來入維摩詰室,諸菩薩、大弟子,釋梵四天王等,昔所未見!其室廣博,悉皆包容三萬二千師子之座,無所妨礙.......。

 

維摩詰居士問文殊菩薩:「你曾經到過十方佛土,無量世界,請問那一方佛土有最為莊嚴、最能成就種種功德的獅子座呢?」文殊菩薩答道:「居士,此向東越過三十六恒河沙數國度,有一個世界名叫“須彌相”,該世界佛之名號叫須彌燈王,其身高達八萬四千由旬,其師子座也高八萬四千由旬,最是莊嚴富麗。」

 

聽文殊菩薩這番話,維詰摩居士就用他的神通力,請那須彌燈王立即把三萬二千個子座送至維摩詰室中,這些獅子座之高大寬廣,都是在座的諸佛菩薩及眾大弟子前所未見,而維摩詰的居室也頓時變得十分寬敞,此三萬二千個師子座放房間裡,一點也不局促,也沒有使毗耶離城及閻浮提四天下變得窄小,整個世界一如原樣。

 

這就是佛法無邊,佛世界的廣闊,也是「芥子納須彌」,從有限的空間展現無限大的空間,橫超十方三際,展現佛國願土的不可思議!我們沒有這種修養與本事,房間就是實際大小的房間,就算「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坐在斗大的房間上網,開啟網路、電腦通向無限的時空,利用科技的串連與世界做交流活動,無所逃於天地之間的龐大知識體系,可是房間猶然只是房間。外界的東西一點一滴的滲進房間,彷彿開啟一個虛擬的房間,房間之外尚有房間,世界變得天寬地闊。但坐擁無限的資訊的你怎麼利用它?有沒有過濾、整理、運用?否則只依賴網路與電腦,倘若停電了,百無聊賴的,這樣的房間還剩下什麼?

 

就算沒有網際網路,以前的人仍然可以飛翔世界,在房間裡隨著書本、繪畫、打開電視或與朋友互通電話作知性的交談,以求理解或啟迪,房間只是一個容器,但可以有豐富的生活意涵。一次次的自我對話瞬間把房間也變大了,房間含藏天地,雖然是個屬於自己的空間,也可以延伸成為心靈的空間、思考的空間、創作的空間。人被分配到的一方土地,其實也僅是一個房間。房間中的房間──就像主人翁願意挖掘的話,可以體驗更深刻的生活意涵,呈現更多元的領悟。

 

雲老禪師的《禪的語絲》117頁:

每天,每一個時刻,人人都有調整自我的機會;當你面對人與事之時,透視了些什麼?發現了些什麼?無論是正面的或負面的。

空間的體,時空的用,現實的相,自我溶入的境;像位彫塑者,無論是模仿、或者是創作,所完成的究竟表現了些什麼?!

 

你想擁有怎樣的一間房間?你能不能把握機會時時調整自我,以開顯一個完整的佛法,呈現房間微妙的“體、用、相、境”。

 

2、房間的時間隱喻──通達“過去、未來、現在”

房間的“時間隱喻”:譬如你與祖母、母親或姐妹曾經住在這房間,記憶通向過去、現在與未來,能開啟彼此的心靈對話。房間的流動,意味著你又換了另一種生活與身份,“角色”的轉變疊映出成長的印記。長大了必須出外就學或上班,展翅離巢,走出房間,雖然也許只是一間大家擠在一起的大通鋪。我自十八歲離家,回想曾經住過的房間,在時光的餘縫中,總能逡巡那些記憶的街巷、公寓、屋頂、學校與菜市場……。感覺房間的遷移可以轉換成“心”的四季嬗遞,你、我、他多有緣千里來相逢!我想要寫下來──我的房間故事的吉、光、片、羽:

 

△一個遊戲的房間──那是十來歲的年紀,興致一來就在頂樓蓋了一間遊戲之房,用被棄的木箱、塑膠浪板以及不知在哪撿到的窗框搭蓋而成,沒事就與弟妹在那裡嘻玩。沒想到無情的颱風吹垮了它。它應該算是我的房間,有個很雅的名字叫作“白鴿小築”,靈感來自一隻鴿子曾經來此造訪,它只棲息了一會,突出的胸肌隨著咕咕的叫聲起伏律動,站在我搭蓋的房間欄杆上,遠看彷彿一尊白色的雕像。可惜這房間的壽命不到兩星期,徹底見證了佛家所謂的「成住壞空」。

 

△爬上屋頂可以窺見一整條巷弄的房間--童年的家是一間透天厝,頂樓多了一層木頭蓋的小閣樓,白天鮮少人上去,因為它只有一扇窗,顯得封閉與悶熱,只有晚上睡覺時我們才會乖乖的臥躺。我因為個性木訥、孤僻,總是邀不到玩伴,不像活潑好動的弟妹,早已和一群童黨在巷弄跑跳戲鬧成片,閣樓就成了我的秘密基地,我可以從窗口爬到藍天下,坐在屋頂上,眼睛卻像盤旋在空中的老鷹,著追尋他們的身影,看他們開心的歡呼驚叫,充滿無限的樂趣。看他們有時玩跳房子、橡皮筋、丟沙包;有時玩跳繩、踢毽子、捉迷藏,那時陪伴我的就只這閣樓的小窗。

 

△向大自然借景的房間──某回在台北縣三芝鄉租房,因離家稍遠,就與另一位老師分租了一間傳統四合院。那是一間紅瓦厝,我住在西廂。房間裡有兩扇窗,賦予我視野的延伸,可開拓心思之所在。無論白晝藍天浮動的雲朵、夜晚翻飛的螢火蟲;無論涼風、細雨或搖曳的樹影都帶來一份怡然。最叫人憐愛的莫過於房外一角的茉莉花、吊鐘花、扶桑花與孤挺花...隨著四季嘟噥著可愛的“花語”,活像一座桃花源!在這鄉野轉角不遠就是宮廟、廣場、戲台,遇節慶酬神大拜拜,樹下還有許多攤販,最有古意的是賣楊桃汁的小攤,平時涼亭還有為路人準備的“奉茶”桶,茶桶旁邊掛著兩只杯子。

 

△水災為患的房間──那是一間中看不中住的房間,虧我還為它興奮,因為可坐在後陽台看海、看夕陽,數著木麻黃;或者一邊聽著布拉姆斯的交響曲,欣賞眼前如舞者款擺著腰軀的稻浪。可是快樂的時光短暫,一次令人驚怖的水患嚇了我,雨水直從樓梯衝灌,瞬間房間淹水,連心都溼漉了。房東阿婆只知聳肩,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幾天後我連忙另覓他處。後來總感覺自己像個吉卜賽人到處“逐房”流浪,三兩個月搬一次家。只因三芝、淡水靠公路的地方空曠,怕海風強勁不適合人住;山間林下又怕蛇、蟲,且潮濕雨多,何處覓尋理想的房間?唉!一房難求,令人好生惆悵!

 

△位於溫泉鄉的房間──後來又搬到北投,住在一間從門前可通往洗溫泉的小路,位處地熱地帶常見溪流溝渠潺湲,還熱煙裊裊,空氣中時而夾著硫磺的味道。準備上山洗湯的阿公阿嬤,三三兩兩、嘰嘰喳喳的拎著衣物小包;如果想走得更遠,就在路邊排隊等小巴士上山。遊客悠閒、興奮的樣子,連我也被感染了,好想散步到陽明山公園看花鐘、看杜鵑、看剛長出嫩芽的小葉欖仁與幽靜自恬的山坡,還有脆亮的鳥叫聲。 走!上陽明山去!

 

這些都是從時間縫隙中掉出的往事,足見房間承載著許多記憶。遷進搬出就像花開花落、潮來潮去,敘說著光陰的流轉。許多歲月靜好的姿態,現在談起猶如「白頭宮女話當年」,已成為我難忘的珍藏。我可以經由年華逝水,使外在具體的房間串連出生命的座標,這也是房間於我的時間隱喻。

 

金剛經云:「如來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所以者何?須菩提!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禪的語絲》七○頁,也可以作為「房間的時間隱喻」的詮釋:

「 走過昨天,於見聞中可曾留下些什麼?處在今天,見聞之餘擁有一些什麼?等待明天,於見於聞希望的是什麼?」

 

既知房間涵納時間的流動移徙,我重重疊疊的租房就成了一段微妙的歷史,過去的就任它去吧!至今何須追憶?未來的也莫編製與空思妄想,最重要的是應該把握每一個現在!畢竟人生太短,虛妄太多,人生不就是這樣:一連串的回顧、整理與繼續前行!

 

3、房間的空間隱喻──調理五蘊「受、想」,想行之間拉大距離空間

曾經看過一部影片「移動的城堡」,那房間呢?有移動的房間嗎?難不成像蝸牛背著重重的殻到處流浪?禪宗有所謂的禪和子「樹下一宿」之說──天地即是他的房間,秉持著「處處無家處處家」的灑脫自在,不執著房間一向的私密、安逸或者欲望的收藏。

 

世俗人常為物役,不是貪求「便宜大拍賣」,就是美其名「為了保護藝術文物」,讓房間成了慾望的地窖,還為收藏、大肆購買的行徑辯說:「房裡的東西都是我們生活最親密的伙伴!」如此房間堆積得像雜亂的倉庫,叫人難以呼吸喘息,又如何培蘊積極的能量以面對生活?一間乾淨整潔的房間才能強化內在的自律要求,就如置身在莊嚴的寺院修行,居住在內一定有其法則和規律性,所謂「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身心都要做好「收納整理」,遠諸物礙才能清心寡欲,優游自在!懂得取捨,適時放下牽絆及誘惑,才能活得更飽滿、更有力量。

 

所以,從佛法來看「房間的空間隱喻」我以《老禪師的話》裡的一段話來詮釋:

五蘊即我,想行之間建立起間隔,乃係「色蘊」已經形成,「受、想」亦已生起變化,我意識發動了分別作用;此刻利用間隔,調理「受、想」,換取造作的空間,不至使「行、識」隨緣境而有「成業」的危險性.....

如果把房間比喻成自我,五蘊的想行之間建立起間隔的緩衝就是「保留空間」,不讓自我意識壅塞。否則執著、虛榮、嫉妒...堵塞了一屋,沒有寬裕的空間作轉寰,怎能調適自我意識的疾速強烈?

 

4、若無我者,逢物不生

雲老禪師的《碧巖錄的探討》第96則寫著:

「趙州示眾三轉語。泥佛不渡水、金佛不渡罏、木佛不渡火,所謂:泥佛渡水,爛卻。金佛渡罏,鎔卻。木佛渡火,燒卻。按:趙州示三轉語竟,末後句:真佛屋裡坐。」又說:

「....物相諸形,不外五行,四大聚合,無有真性!是泥也好,是金也好,是木也好,纏縛在一個我字上.......」

 

牆有四向,頂分南北,門戶窗臺,裡邊關些什麼?誰的體?誰的用?什麼相?什麼境?是泥塑的?是金鑄的?是木彫的?倘若主人已外出,則一屋子只是件件死屍...」

 

好個「真佛屋裡坐」!是以,主人已外出,讓房間成為一件件的死屍,多麼荒涼!如何以房間的“體”,呈顯精神上的“用”呢?房間可不是讓你躲在裡面逍遙,當個宅男、宅女,一味的「放逸、懈怠」,想當“啃老族”。《禪的語絲》寫著:

「人的一生,癡迷的日子,一直像蝸牛般爬行,透著茫然,隨著無明惑,駕馭著身、語、意而至終了;從來,難得幾許清醒,出離如影隨形的自我意識。」

 

雖然房間的私密性可讓人放鬆,放下虛假偽飾,回歸最貼近原初的自己,可是讓不好的意識習慣、氣味碎散滿室,真的就成了無明茫然的蝸牛,無法駕馭自己的身、語、意。房間有牆可保護、區隔,又有門與窗可開啟與外界的交流,就得好好善用門窗疏通暢流,與外界作良好的溝通聯繫,那就不能拒人於千里之外!幾曾見過沒有窗、沒有門的房間,就像一個人沒有心、沒有眼,顯得固執與僵化,如何安身立命?

 

5、房間是性靈的觀景窗

 劉禹錫的「陋室銘」:「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霊。斯是陋室、惟吾徳馨....」

 

山不一定要高,有仙人居住就有名;水不一定要深,有龍居住就有靈氣了。一間簡陋的房子,好就好在「主人有美好的德行」。山水的平凡因仙龍而生靈秀,那麽陋室當然也可因道德品質高尚之士播灑芬芳。房間的主人該如何與世界連繫?該如何與人事物打交道?哲學家海德格說是「運用」!他說:

器具總是要依從它所相關的其他器具來定位。比如:鎚子、釘、木門、桌子、燈、傢俱、窗、房間,這些「事物」最初決不是作為獨立的東西而出現的,只有在運用的關係中慢慢產生。譬如木門壞了,須找鎚子和釘;房間太暗,於是開了燈,再移動傢俱,爬上桌子,把門修好…。只有在運用的整體裡,各各器具才得以加入到實在的總體中去,填充著房間。生活在房間亦即透過“運用關係”來展示「自我」的內容。

 

沙特將海德格的“運用關係”之意再推廣,賦予一種自我超越的意義。讓我想到雲老禪師常說的──「運用思想,發揮智慧。」思想的素材或者是思想的能力,是來自智慧,因此智慧要表現出一個饒益性的結果,這才叫做運用思想之後,能夠發揮智慧的價值,它是蒐集知識經驗與“運用”之道。也許你會說房間就只是房間而已,為何還要長篇大論一番?只因房間與我們有密切的關係,它反應著一個人的內心。所以你可以用房間來成就什麼?創造什麼?活出怎樣的一個自己?每天不停進出就像日夜交替循環的房間,你以什麼樣的氣息、味道、擺設,充滿它?

 

請時時運用“思想”──靜慮、思惟修,提昇你的內涵與修養。若能精勤用功、依教如法,則成羅漢、成菩薩就有機會!「斯是陋室、惟吾徳馨」,佛也是從眾生慢慢修養而成的!尤其出家人的房間稱為“寮房”,平日可在寮房行「止觀、靜坐」,思考佛陀的道理方法,讓心更澄明寧靜,讓道業更提昇、增進,寮房可不是讓你打混的地方!所謂房間“居之安”,汝安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