衲衣下的足跡 問路

問路 /恕

 

 1、烏克麗麗勾起了當年的那段因緣

午後二點多,我正好與劉居士與其同修坐在福利社流通處,各坐靠背的藤椅,他們摺著蓮花,我則從書架上拿一本老和尚的書看著,一旁另有一位義工菩薩。突然一位中年男子抱著烏克麗麗往我們這裡走,原來是淨凡,週六或週日常來參加晚課,但彼此沒交談過,所以不怎麼熟悉。

 

「是來上烏克麗麗班的嗎?今天好像沒上課呢!要不要坐一下?」義工菩薩熱心的招呼著。

「哦!因為不定時的來去,今天興味正濃本想好好的彈唱一下,沒想到停課。」 

「既來之,則安之,歇一會兒吧!」有人這樣說,我也插下一句:

「學了不少曲子了吧?」他點點頭。

 

在這寧靜美好的午后,如果不馬上離寺,或許可能有機會留下這趟行步的印痕,他甫坐下,才剛放下樂譜,清風不識字,竟然亂翻書,被風吹開的這一頁是「回憶」,曾經流行一時的學校合唱曲,作曲者郭子究──這位花蓮音樂名師,淨凡居士也被他教過,喔!原來他的本家在花蓮。

 

 這時有人低聲哼唱著,他也隨興哼了幾句,感覺「回憶」的詞曲很美.....。某一刻,彷彿時間停格了,起先大家只單純的享受晴好的陽光,漸漸的產生了一種默契,打開了話閘子。我就順口一問淨凡居士:「你是怎樣走進千佛山的?」他便道出民國六十九年大三寒假,為了求法,報名參加菩提寺的大專禪七,從花蓮搭公路局,一路翻山越嶺,到了台南轉搭客運,總算到了關廟,可是已經晚上七、八點了,依然不知菩提寺在哪裡?他從中山路轉到南雄路,正好看到一位先生就上前問路,那位先生說:「你明早再上去吧!晚上路不好走!」他說:「不行!明天禪七就開始了。」那位先生說:「好吧!我用機車載你上菩提寺去!」

 

說實在的,那一刻淨凡居士非常感動,也慶幸佛菩薩保佑,談話到此告一段落,沒想到這片刻、這剎那,坐在對面的劉居士突然爆出一段“料”:「是六十九年嗎?晚上七、八點?是我啦!當年載你上山的那個人就是我!」

 

 彼此一隔四十年再相見,沒想到烏克麗麗勾起了當年的那段因緣,啊!這突兀的相逢!

「為什麼我的印象會這麼深刻,因為那晚送你上山後,回途機車爆胎。」

「感謝!感謝!不好意思!由於你的帶路,讓我能幸運的參加了老和尚辦的第一次大專禪七。」機車爆胎?會不會有人想:助人求法是一大功德,或許就由小破胎化解厄難!但劉居士與同修卻認為機車爆胎是偶而也會發生的事,無礙、無礙!

 

喔,在晚上九點時刻,在鄉野迷路,應該有一種寂寥感!想想,沒有幾家會探出頭來問你「怎麼了?迷路了嗎?」路上更是人影皆無,在那孤單、迷惘的時刻,只有狗在牆內狂吠。所以這是有情有味的問路。

 

 世界可真小,萍水相逢的一段插曲,今日又重逢,劉居士說那時他在“五甲廟”與朋友泡茶,只看見一個人行色匆忙,在逼仄的焦躁感中朝他們走來,他就擱下手裡的那碗茶帶他上菩提寺。這多像風雪中的火車為一個旅人停下來,好心的關切著,否則尋路的人越急越往反方向走,他已繞了「南雄路」一圈了!真不敢想像再找下去,幾點才能到寺院。所以,人生行旅作客,且莫低頭疾行,有機會為別人提燈照映,為他人指路也是一件美事,那時候的他們多年輕......

 

2、鐵花路216號怎麼走

「這不就是問路的經驗嗎?」我自己也有問路的故事,記得許久以前在台北某一條弄衖迷了路,剛好一部計程車經過,向司機問路,跳上車繞了一圈,付了兩佰元車資,回頭一看,不就是剛才上車的地方嗎?我仍然處於迷路中啊!那次的問路真不知該怎麼說──我問了路,可是仍然無法瞭解自我當時的“所處”,像個蠟像被擺弄著....還有,初到台東曼殊佛寺時,剛去的三天都想騎著摩托車四處繞繞認路,可是缺乏方向感的我常向人家問路:「請問鐵花路216號怎麼走?」那時台東市區總可以發現一個出家人在問路。

 

 想當然爾,那時淨凡居士找不到去菩提寺的路,一定心裡急!但憶想那次禪七,他腦中的印象卻是那麼的落實,他說民國六十九年整個菩提寺和現在的建築不同,那時的大寮在這裡、知客室在那裡、門口攀爬著九重葛....至今延伸過十八羅漢的長廊,他依稀聽到上齋堂打火點的聲音;還有梵唄、禪唱的聲音,老和尚講《金剛經》,一切似有若無,依稀如昨,就像他隱約的記得那個為他指路的人帶著光朗的笑容。唉唉,沒想到隨便聊聊竟有這樣的情節發展,讓人驚嘆連連,我只一句:「你是怎樣走進千佛山的?」竟讓劉居士賢伉儷與淨凡居士侃侃而談,無意的拼湊出「牧童搖指杏花村」的妙境。這些印象讓劉居士生起深刻的觸動,一切緣於雲老禪師駐於菩提寺的緣故!雖然人子無法窺探命運的奔流,但總有一些神祕的安排頻頻呼喚我們來到此處。

 

博學又健談的淨凡居士常用心教導莘莘學子,他十分關注數學教育,以前菩提寺設有小沙彌園,他還熱心的教小沙彌數學,也曾開設「讀經班」指導鄰里小朋友讀經。在感謝劉居士之餘,接著他又興奮的說著六十九年參加的大專禪七,得以親近雲老禪師,領受佛法的殊勝歷程,那叫人好奇、驚喜的一刻終於來臨,學員們等著老和尚從門外走進來,法的世界,感覺生命自有一種端正與澄明。相信那次的禪修營,在在處處無不是“道”的踪影,而心靈經過禪法的洗滌,可曾有本地風光的消息?

 

3、劉居士與碧雲寺、碧軒寺的緣

就在此時我們各自說著人生的故事,包括求學、工作以及修行,你有你的,他有他的,還有生命中的眉眉角角,或許彼時烏克麗麗沒帶來浪漫,拋出的故事卻帶來驚奇....

 

 劉居士首先說他的成長故事。他說因為家鄉附近有王爺廟,從小五府千歲跟居民有一份親切的關係,他自小生長的環境依著農業時代傳下的習俗,對於自然界的神祇有著不可解的敬畏,民間認為小孩自小托給神祇做乾兒子,便能平安的長大。因此哥哥與井神,而他與太陽星君有著另一層的父子之親;大自然界的豐富與奧秘,除了保佑人子平安健康,那種天人合一家的喜氣,總是讓生命踏實又可親。

 

 哥哥年長他十一歲,從他懂事以來總會在送走舊歲時,欣喜大年初一的來臨。,祖父會帶著哥哥在井邊供糖、茶、果,把掛了一年的銅錢項練取下,將綰繩換上新的再掛上,以表「天增歲月人增壽」,人子又長大一歲了。感謝之心溢於簡單卻虔敬的儀式中。在農曆三月十九時,祖父也會帶著他在旭日初昇之際,備妥香案、鋪上紅巾,擺上米糕、糖果、茶水以敬天,因為他是太陽星君的契子。依樣畫葫蘆的將頸項的銅幣放在香案,換上新的紅繩再掛回脖子,不知為什麼,他項練的圓幣比哥哥的稍大。那時祖父總是喃喃的念著:「感謝太陽星君一年的庇廕。」

 

 劉居士的家鄉在台南東山,附近有碧軒寺,俗稱大廟,「碧軒寺」在每年農曆十二月二十三日,會將該廟的主神─民間稱為「佛祖正二媽」,恭送到隔壁「白河鄉」鄰近關子嶺的火山碧雲寺過年,然後在數天後,過完農曆年的農曆一月十日,再將觀音佛祖於當天迎回東山的「碧軒寺」本廟。所以農曆一月十日迎佛祖那天,整個東山比過新年還熱鬧─全區辦桌大請客,佛神遶境總要熱鬧好些時候。他不像一些進香團走上好幾天,只由每年農曆一月十日的凌晨,走到當天午後,約一天而已。有說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倒像很多人一起夜遊。在夜行中,由深山走到平地,由黑夜走到天明,走過跨溪大橋,越過平疇田野,約一月十日午後可進入東山街道。

 

當晚香客也有夜宿碧雲寺的,寺院的山上總是雲霧飄渺,在清幽的寺廟輕聲漫步,聽暮鼓晨鐘僧侶誦經打板,讓人有一份醒腦之思,興起「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處之嘆!可能大家都不知現今碧雲寺大門的左側,有一石碑刻記「碧雲寺的沿革」,那個石碑有一個小故事呢!說來也真巧,那塊石碑在五十多年時,原被棄置在茅房當如廁的踏石。如果不是住在碧雲寺八年的雲老禪師發現它,將它挖出、洗淨,安置在寺門,恐怕無法恢復石碑的原本面目,使其續承著碧雲寺歷史的沿革。這還是在一次雲老禪師跟劉居士閒話常家,才道出此事。

 

4、佛緣

記得碧雲寺後山的三寶殿工程進行上樑時,當時地方風土色彩濃烈,廟會祭典兜鬧著,劉居士還隨著當地組成的陣頭進寺,體驗那意味著「安土、灑淨」的宗教神秘的力量。那還是信仰懵懂的年代,有些人神佛不分,其實也是依著先民風俗的一種方便隨緣吧!許多人會慢慢承受正信佛教的啟蒙與熏習,劉居士家首先由母親開始親沐佛法。因為碧軒寺離家裡不遠,每逢初一、十五,母親總會在清晨三點,天地還一片漆黑時,去大廟參加早課,就算佛法尚未入他的心,但孩提時代早就結了緣。

 

 劉居士猶記得碧軒寺大門口的兩隻石獅,「那是小朋友的最愛,放學後我們這些小毛頭在那裡鑽進鑽出,爭相騎著石獅。」可想像那純真的表情、俐索的身影,全無窒礙的與佛寺生活的緣遇。當他背著書包,騎在獅背時,常瞧見一位沙彌拿著竹掃帚在掃落葉,「師父長、師父短」的稱呼讓人感受鮮明,就在還是朦朧的年歲率先點燃一個似懂非懂的情境,漫漫人生之路便逐漸開啟學佛的機緣,建構了對信仰的內涵。

 

 5、到菩提寺皈依

民國68年,是劉居士順也不順的一年,不好的是當兵回來後得挑戰現實,像一個跨欄選手一樣,在現實生活的壓力下,跨完生活擺好的一欄又一欄,他怎麼也沒料到工作二年的公司快倒了,正值失業的他卻是這個時候皈依佛門的。這因緣說來也巧,為什麼他會從家鄉東山來到關廟附近?也許是佛緣吧!他打電話給住台南的同學:「有工作給我做嗎?」同學回他:「我與朋友在做藤的工作,你想來嗎?」二話不說,他就加入工作,來到離關廟不遠的深坑。

 

有一天拜停電之賜,工作暫休,他坐在機器旁打電話問電力公司,說是無法很快供電,同學也說休息一會吧!突然他心血來潮,想到以前在台北工作時的同事曾說台南關廟有一位白雲老禪師,是一位很有德養的善知識,台北的同事建議他既然住南部,有機會一定要去皈依。記憶猶新,那是農曆九月十七日的早上,他與幾個朋友便趁著停電之際去菩提寺,緩步其間,真不可思議!就是所謂的緣與命了!千佛山菩提寺從此就成了他與家人安身立命的寶所。記得當時在寺院繞走一圈後,大家都先回去了,只剩下他與那位文化大學畢業的朋友留下來,正好走到三寶殿柱子旁,看到老和尚與一居士講話。同學問說:「我們想皈依,可以嗎?」

 

 當時因三寶殿內輪值的師父尚未做「佛前大供」,趁這空檔,老和尚就方便幫他們作了皈依,儀式雖簡單卻莊嚴,從此他就是三寶弟子了!若遷法師還帶他們去祖堂參觀如智尼師的「舍利花」,那時他訝於「如法的修行」,所謂的實修實證,凡夫肉身便能超越的果證,多令人讚歎啊!

 

 菩提寺當時住眾不多,老和尚親切的留他們用齋。關於佛門禮儀,同學因為有參加過大學佛學社的經驗,他則較生疏,行住坐臥一切跟著同學做。有一次,寺院圍爐後,大家在大客廳聽老和尚解惑,果真是法味甘醇,除了一份孺慕之情,讓他觸及了最深層的內在,他告訴自己:眼前站著的不就是最好的師父?他決定要好好的依止他,想著想著,頓感精氣颯爽。

 

 後來舉家搬到台南永康,是工作也是安居的地點,距菩提寺騎車只需四十分的車程。台北的同事還送給他一些老和尚的書,那是他最重要的精神食糧。此外上佛學班、當義工、作殿堂導覽,都讓劉居士的法身慧命點滴成長,他不斷朝著佛法「離苦得樂」的勝境邁進,只為不二門「菩提大道從這裡開始」的刻碑,以及寺門茄苳盈盈的歡迎。而滔滔塵世,能將佛法化為心靈的桃花源的有幾希?一切只在悟與不悟之間。有時劉居士會聽師父們談起自己修行的心得,好比如音法師,早期老和尚曾經開設「禪行者訓練班」,常住大眾都興奮的參加,只有如音師父沒進班去,有一天老和尚看到如音師就問他:「怎麼都沒看到你呢?你怎麼沒來上課?」如音法師老神在在的說:「我要去西方極樂世界啊!」這是如音法師對淨土法門的篤定,也有雲老禪師對弟子自己選擇修行的尊重。浸潤於雲老禪師的一些逸事中,尤感菩薩度人、提拈的悲願,才讓眾生得以穿越塵世熙攘,保有安然自在的法行。

 

 6、劉居士常為他人提燈、指路

歲月淘淘,於他人的涓滴之恩無從忘記,劉居士偶而也會想像許多年前,接引他學佛、親近雲老和尚的那些貴人,久疏連絡,現在不知他們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所有的緣遇都遙遠如風,而生命何曾留下腳步?劉居士又會認識新的同參道友,譬如在台北工作時,曾經在台北承天寺有一面之緣的男子,當劉居士到承天寺想皈依「水果師」──廣欽老和尚時,那男子建議:「廣欽老和尚已老了,想不想再找一個年輕點的師父親近?你住台南,不妨往南部找,聽說台南關廟有一位白雲老禪師,你要親近比較方便吧!」

 

 事隔三、四十年,這些有緣、無緣卻意外有了關連,譬如他又遇到了淨凡,原來.....在學佛路上,有人幫你領路,而你也是別人的提燈照路者。年少的夢,迢遠的理想,雖與某些人漸行漸遠地盪開,可是學佛使彼此的心靈更挨近,那是一道成長的密碼,種種回想與感念的奔流,也是一首永恆、美麗之歌。

 

 7、法身慧命的增長

與淨凡居士一席談,感覺他不論在學業、工作、修行中都兢兢業業,尤其能在生活中認取法要,才能創造他精彩的人生,最後他又與我們分享窺基大師與道宣律師的一段有趣的公案故事。這時風徐徐拂過,陽光穿過榕樹篩落了大大小小的光影,就像烏克麗麗的樂音,不時召喚著佛法的感動。你說有過去、現在與未來的區隔嗎?一切只令人倍覺幸福──所謂「人身難得今已得,佛法難聞今已聞」,大家各自在生命時空旅行,從天南地北能相逢於菩提大道上,真是有緣!最初如小橋輕舟偶然的一會,其實已埋藏今日同聚一堂的伏筆,生命流轉如斯,真教人乍然一驚。

 

 午後四點多,老榕樹旁,幾隻頑皮的麻雀吱吱喳喳在樹下鼓噪著、跳躍著,忽然幾顆樹子窸窣掉落,一雀從地面飛向高枝深處;一雀從隱蔽的枝葉間飛落地面,各自浮沉。我想問:「鳥兒們!你們可曾迷路?」而我們四個都有迷路的經驗,尤其在學佛求解脫的路上,常常為了不能轉煩惱為菩提,就在「色身不安是煩;情緒紊亂是惱」中流轉,老和尚都一一為我們指路,不管是有聲、無聲的說法,他的慈悲喜捨,不捨眾生的菩薩行,已深烙我們的心!越過山、越過海,我們一直相信前方有不同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