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恕

一、   國文課的風暴

下午５點，正是中學生放學時刻，但位於台北市民權西路口的這所ｘｘ中學，校門口靜悄悄的，不見學生的蹤影。原來為了提高升學率，有的學校又不想讓學生亂跑補習班，嚴格規定學生參加學校的課輔，學生一律溫書到７點才能放學。

對於一年三班來說，今天是她們最難熬的一天！一整天低氣壓瀰漫著，因為她們的導師（也是國文老師）緊繃著臉，完全不理她們，早上的國文課只讓她們寫模擬卷，也不上課，中午吃便當時也沒來班上巡視，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害得同學繪聲繪影，不敢高聲喧嘩，怕一不小心踩到地雷，直到課輔前李老師才走進教室。她先用眼睛掃視全班，嘴抿得緊緊的；彷彿悶熱的夏天就鎖在此時此刻。幼梅偷看著其他同學，有的凝神屏氣，有的低垂著頭，而鄰座的新華皺著眉，彷彿說：「到底怎麼了嘛？有話又不快講！悶呀！」幼梅其實是知道老師為什麼發飆的，因為這跟她有關。此刻她多悔恨自己的多事，為什麼昨晚三更半夜才想到週記沒寫，出於愛睏就隨便敷衍拼湊：「老師！同學們都把國文叫做狗文，我覺得這樣很不好！因為國文是一門很重要的科目，傳遞著我國五千年的傳統文化，攸關著教育的綿綿命脈．．．．．」

這算打小報告嗎？她也迷糊了，其實也因為同學每天「國文長，狗文短」，爆笑至極，也頗刺耳。何況國文是她最喜歡的科目，她可不想被褻凟了。不過這都怪李鬱老師，不該身為導師又教國文，為了個己的成績排行榜，把所有的生活倫理課、自習課、家政課都拿來加強國文，惹得同學反感。有一天一位同學唱作俱佳的說：「唉喲！李老師妳也幫幫忙．．．．我們還有其他科要讀呢！整天叫我們讀國文、國文．．．．讀到最後簡直變成狗文了！」還學小狗叫了幾聲，大家一陣爆笑，“狗文”便成了大家紆解壓力的發洩語，青春的無知與單純，只要有人喊：「第二節是狗文課哦！」就會引起噗嗤一笑，這似乎是減輕課業壓力的一帖靈丹妙藥！

這時李老師準備要開金口了，她先清清喉嚨「吭、咳」，接著近乎歇斯里底轉為高八度的嗓音：「喔?!妳們很天才！竟把國文叫做“狗文”，那妳們一個個不都成了小狗？妳們懂得尊師重道嗎？也不想想我的好意，我這麼努力的想把妳們國文的成績拉高，妳們還這樣對我．．．．妳們．．．簡直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一時之間氣氛很酸窘，李老師真的生氣了，你看她還咬著牙！幼梅心想：都是我多事搞出這些風風雨雨，昨晚寫週記為何不隨便抄一段笑話或歌詞也好！萬一同學知道是我講的，我看就別在一年三班混了！我應該體諒同學只是因為功課壓力才吐苦水的，小孩子也沒啥惡意，誰叫“狗文”與“國文”諧音，大家才一時興起嚷嚷。

果然第二天，正如你想像的，大家開始尋找奸細，各個生出堅韌的甲冑，誓師討伐「告密者」，有好幾回幼梅都想衝上台向同學認錯，但礙於面子又藉言自己是在維護師道、正義，幼梅想：老師是無辜的，同學也不能這樣對待李老師啊！到了第三天，課堂上終於有人反“將”幼梅一軍，那是常常冷若埃及豔后，戰鬦力很強的班長，她狠狠的瞪著幼梅：「老師！吳幼梅自己也有講！我有聽到！」　「沒有！我沒有講！」奇怪！班長怎麼查出來的？那一刻，同學都轉頭看著幼梅，認為她「為虎作倀」，她的心裡感覺很悵然，可是又不甘，她打算努力扭轉眼前的劣勢，她想到文天祥的「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行．．．」心裡便滾燙著一股豪情與悲壯(曾經因為調皮，被隔壁的張爺爺罰背了幾句)。這時從口中吐出一串話來：「國文就是國文！怎麼可以叫狗文？就像數學就是數學！大家可曾體會李老師的心情？」這時的李老師總算一掃多日的陰霾，點著頭露出笑容來，就這樣局勢詭譎出現了兩派：有同情李老師的；有的認為只是芝麻小事不礙事；有的站在班長那一邊，因為她們認為幼梅很臭屁，自以為“清流”，最重要的是每次國文都考高分，不趁此殺殺她的傲氣又待何時？原本幼梅就不善與人相處，現在更落單了，那剩下的半學期是她所經歷的最壞時光，幼梅衷心期盼下學年的分班趕快來臨，重新編班，重新洗牌。這是幼梅初次嚐受人際關係的障礙，早熟的她已有人生是苦海的覺受。

二、     初入學的“好時光”

也許你會好奇，是什麼點燃了幼梅對國文的喜愛？那就要從中學一年級說起。進入中學後的第一次月考，李鬱老師拿著國文試卷走進教室準備公布成績，她從低分喊起，78、81．．．86、91、92 、93．．．．．喊到99分時，老師手上還有一張考卷，幼梅的心都快跳出來了，結果李老師看了幼梅一眼：「這次國文科，本班有一位同學考了滿分，大家給她鼓掌．．．」極好、極好，幼梅高興的幾乎從椅子上彈出來，心想總算對得起列宗列祖。當她從李老師的手中接過試卷時，同學都投以豔羨的眼光，這還不打緊，接著幾次的月考幼梅仍是滿分，大家覺得不可思議！有一次李老師忍不住偷偷的把她叫進辦公室，她假咳了一聲想探虛實：「幼梅！像這題註釋──「職責」，我又沒有解釋，妳為什麼會答呢？」幼梅先在心裡喊了一聲「阿利路亞」，心想：「我絕不能公開我考高分的秘密，我絕不會跟您講的，老師！」這等於吃了一顆定心丸，然後她慢條斯理的撒了一個謊：「老師！我一上初中，爸爸就給我買一本辭典，沒事我就愛東翻西看。」李老師臉上掛著半信半疑的笑容：「很好！很好！看起來妳蠻喜歡國文的！妳讀國文讀得很仔細哦！」

其實也因為家貧，半工半讀的哥哥建議她去舊書攤買課本，多少可以省點錢。說也幸運！她買到的這本國文課本乾乾淨淨的，上面的筆記做得很棒，字跡又清秀，第一次月考就讓她拿滿分，從此被她奉為武功秘笈。為了不讓同學發現，她還用牛皮紙做了書套，有一次競爭心強的班長，也出於好奇想借來看看，她搖搖頭說什麼也不借！那是她的秘密花園呢！後來從母親的口中得知課本的原主正巧就住在隔壁巷子，他是吳媽媽的兒子，名叫啟銘的男生，高她一屆，長得端正白淨。幼梅已奉他為國文之神，她不讓別人褻凟這課本。有幾次幼梅故意從他家門前經過，在他上學準備搭車時偶而也會碰面，她總是多看他一眼，「好厲害哦！連李老師沒講到的地方都作了註解，清清楚楚的，啊！你知道我有多感謝你嗎？是你賜我愉快的國文學習！」

就這樣，單純的、感恩的向他行幾秒注目禮，壞就壞在被隔壁的阿狗發現了，阿狗是幼梅小時候的玩伴，正名叫許進財，因為小學四年級開始他被選為國歌指揮，有一次正得意的筆劃著國歌的拍子，剛好工友養的小黃經過，不知為什麼狠狠的咬著他的手不放，讓他驚恐失色，差一點尿褲子，從此他的綽號叫『阿狗』。可惡的阿狗！竟然戲謔幼梅：「哈哈！醜女愛男生！」她追打著他，但一溜煙他已鑽進家去，她心想：「阿狗！你這鼻涕王，你是永遠不會懂得遇到“貴人”的欣喜與感謝的！」就這樣舊書攤買來的課本，帶著她中學時的稚氣與得意，每日與她顰笑與共。若說唐三藏到西天取經，她也有經要取，就是她心中永遠的圭寶──只要到學期末，她就急切的請母親去幫她跟吳媽媽要舊課本。

三、       寓言故事．他們後面站著誰

轉眼已過多年，幼梅吾友與我都近老年了，近日回憶此事，她傳了一則網路寓言「別惹鸚鵡」給我；而我寄了幾本雲老禪師的著作給她，希望她的思考能從世間法提昇到佛法，人生的風景能更上一層樓：

第一則──

「二哥要出國旅遊，讓三哥幫忙看家。臨走前特別交代：家裡的藏獒可隨便逗，

但是別惹鸚鵡。之後無論三哥怎麼逗藏獒，藏獒都不咬人。三哥心想：藏獒都這樣，這鸚鵡也就一隻破鳥，能把我怎樣？遂逗鸚鵡玩……結果，鸚鵡開口說話：「咬他！」藏獒撲上……三哥，享年27……

評：當今社會最牛逼的不是厲害的人，而是能調動“資源”的人。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他們後面站著誰。」

第二則──

「二哥旅遊回來，帶回一隻八哥。到家一看此景，悲痛欲絕！遂問鸚鵡怎麼回事？

鸚鵡說出事情的原因，二哥惱羞成怒，對藏獒說：幹了它！鸚鵡卒，年一歲半……

評：當今最牛逼的人，不是最厲害的人，也不是嘴巴犀利的人，而是弄清楚……誰是你真正的主人？」

第三則───

「鸚鵡死後，八哥取代了牠的位置。藏獒不明白其中原因，於是問八哥：每次都是我咬死他們，為什麼主人從不把我幹掉呢？八哥說了兩個字：忠誠！

評: 這個平臺最厲害的人，恰恰是最忠誠於主人的人。

又過了很多年……，二哥出遠門，叫爸爸過來替他看家，臨走照樣安排：藏獒隨便逗，千萬別惹八哥。爸爸好奇遂逗八哥，但是怎麼逗，八哥就只說一句：老爺好！老爺好！藏獒不解，又問八哥：為什麼這次你不讓我咬他？八哥指著藏獒：你忘記鸚鵡是怎麼死的嗎？

評: 千萬不能站錯邊啊 站錯邊是要丟命的。讀後感：精闢！太生動了！太形象了！應用於實踐，無價。」

當然這只是網路流行的有關「企業管理」的寓言而已，但處處有佛法，大家不妨朝修心養性上思考，看看能不能點燃智慧的火花?!

四、木棉道上又戰國時代又重返

讀了幾本老禪師的著作後，幼梅趁著假日來台南菩提寺找我，我們在旺萊公園旁的湖心亭小坐；同樣是夏天，我倆幾杯涼水下肚後，天南地北的聊起來。我問她近來可好？她說：之前跟妳說的國文風暴，某日我又犯傻了，竟然舊瓶新開，讓「業的種子」遇緣又發，真的處處是地雷，故事老有後續不良的發展：

話說某天師專五年的同班同學阿寶與金調來找我，邀我一起去台南的白河賞木棉花，三人在白河的一間茶棚喝蓮藕茶，不盡餘歡，聊天中不知為何把話題轉到xx中學，由於阿寶是我中學的隔壁班，她突然好奇的問我李鬱老師的事，我一五一十的向她重述“狗文"這件事，天真的博她一笑，誰知聽我講完，阿寶的表情變色，目光變得非常嚴肅，她說：「妳怎樣可以這麼卑鄙出賣同學？太扯了！」她轉身跟金調說：「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方才的談笑瞬如雲煙消逝，她們雙雙取消了下一個行程──原本賞花後還要帶我去嘉義的一個農莊玩，沒想到我又惹毛了鸚鵡與藏獒，不！其實感覺自己才是鸚鵡與藏獒。

為何不能像聰明的八哥？不過仍然是扁毛畜生。看來阿寶對一個人的人格有很高的訴求，她認為「為人師者」絕不能有瑕疵。所以這件沒營養的糗事，我應該早早挖個樹洞掩埋，莫讓它在蒼穹中漫無目標的遊盪，損人又害己，可我想想「又招誰惹誰了？」拜托！這已是ｎ年前的舊事了！但從此阿寶再也沒有給我音訊，就算要絕交也要說一聲「再見」吧！我所愛的那首「銀色的月光下」，她再也不願透過手機把那種裸足浴月的感覺唱給我聽，她住的台中已成為我的陌生星際。

這時湖心亭靜悄悄的，我聽到幼梅呢喃著，一旁的枝葉似乎是為她唏噓，這國文的風暴，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可是幾番鷺鷥悠然翱翔，宛如在向她點撥一個剎那可以領會的佛法，她靜默著，我趁這個機會談到老禪師的《佛法要義》．業(羯磨)(一)（見304期千佛山雜誌）：

「．．．．往往業的果報，不一定就能夠報得完，可能還有後續，此中還有“有餘”；例如談滿業，是一個無餘的結果，還沒有滿是有餘的結果。知道了業要因緣而引發，才有業果的完成，還有黑業、白業、黑白業、白白業的類別．．．．．．．黑業，通常是不清楚的；白業，是很明白的；黑白業，好像是清楚可是又不太清楚；白白業，很簡單，就是一個決定性的。所以談滿業，因引業而起，完成業的結果：有黑業、白業、黑白業、白白業，也就是談到業果是清清楚楚的、達到圓滿了，還是“有餘”，有後遺的還沒有完成的？或是這兩者都有呢？還是肯定的這一個業因完成一個結果，經過因緣的認知，的確這樣受報完了，就是所謂的白白業。這只是一個名詞上的認知。談業，於佛法上，涉及到黑業、白業、黑白業、白白業，這關係到滿業，所以必須要知道．．．．」

幼梅吾友！人生不只是得到，而是學到，所以不要怕考驗，不要怕失敗，掌握每一次的機會去學習與成長。想想！當我們完成自我轉變的剎那，不也正是放棄一部份舊的業我，展現道我的新貌？

五、對寓言的思考

沉寂了幾個月，到底心裡還是記掛著，遂寫了一封信給幼梅：

梅！最近好嗎？「銀色的月光下」不聽也罷！讓我們一起來學佛，因為佛法孕育無限的能量，必定能再次開展妳生命的好時光。最近思考妳傳給我的這則寓言，就以我所見：「這三則寓言初看是一片血腥殺伐，因為無明迷惑，鸚鵡、藏獒、八哥．．．籌組成一個業力輪迴的小圈圈，幾乎是牽一髪動全身。但細思「權利的漩渦中又誰得誰失？誰顧盼成雄，誰英姿煥發？」

第一則、別惹鸚鵡──同學對國文與狗文的名相起了分別，就像老禪師曾舉過的一個例子「一個油瓶子倒了，要不要把它扶起來？」而妳不顧前顧後，偏去惹禍源，自己反成箭靶，禍源便像藏獒迅速撲上，「究竟干卿底事？」有沒有想想？業因業果，彷彿老板背後又有老板，人人都有一個“自我”，有時像骨牌效應，沒完沒了！所以才說：「起心動念要與生死有關，要與道相應」。當然這只是一個寓言故事，但可以藉之返照自己：「你是誰？你要的是什麼？你做了什麼？」

依我所見，這則寓言最厲害，最能「調動資源」的人，應該是修養的功德力！唯有饒益功德才能自利利人。就像第二則、「誰是主人」，所謂的主人與忠誠也是代表一種力量，但絕不是權威與利益輸送，反而是智慧修養形成的力源才是最大的老板，所以“狗文”事件，真正的主人是「全班的和諧與安寧」、「師生間的信任、尊重與真誠」，還有「對國文這一學科的用心學習」；如果人人不製造煩惱，當分別心生起、五蘊熾盛時，能拉長五蘊的間隔，凡事多靜定思慮，世界必定寧靜祥和，人人即可頤養天年。

第三則、「選邊站」，就如前所說的：如果在大寮看到一個瓶子倒了，不管扶起或不扶起瓶子，都有思考的空間。所以我納悶的是：「為何大家不去領悟二哥出門前所給的忠告？」而經由妳的故事更讓我明白，老禪師一向告訴我們的「要明辨是非，不要參與是非」，況且修行不能要求別人當菩薩，自己反而成了眾生，尤其不可強出頭，把別人踩在腳下，一定要以佛法去修養、觀照，實踐真正的“慈悲喜捨”。

六、以法為師

農曆七月中元普度法會時，幼梅又來菩提寺住了一宿，她開玩笑的說：「我是不是要把“鸚鵡、藏獒”，那些過去結的“眾生怨”度一度？」我說：「不要再執著那些了，聽過『自性眾生誓願度』吧？好好去開發般若智慧，就有機會調整自己。」

次日，在清晨的微風中，我告訴她很想把這個故事寫出來，因為在俯仰間，我彷彿又看到當年的幼梅，努力在背誦國文的情景；窗外朵朵浮雲，玫瑰芬芳、晶瑩和露，早自修的教室那時是美麗的！似乎已被學子的朗朗書聲引進了清晨的和穆，誰知一個不巧，幼梅一個無心的造作，讓她墜入凡塵，這陰影讓她幾乎要落寞了半個世紀。當天散步在小徑，學外文的她一時興起，朗頌了一首英詩：

「我怎能見到別人的苦難，而自己絲毫不想分擔。啊！這樣不行，永遠不行！永遠永遠也不行不行！」

或許一般世間法是這樣表現的，但以佛法來講，根塵所生起的作用，依「自我」而發動的分別意識，難免有正、負兩面，也有利有害，但佛陀的道理告訴我們：「人人都要去修正身口意的缺失，去突破、去化解問題；唯有問題化解了，能轉業成道，自我才有少許的清淨，最後覺悟的是饒益價值。」所以三界六道有情，不管是鸚鵡、藏獒、八哥，還是李老師與阿寶，包括幼梅與我，切記！切記！以法為師！可別一次次的失去自我，胡亂扶起那個油瓶子，惹了鸚鵡，又不小心惹了藏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