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出瓶否

                                                                                                                              文/初學

1、家當一卡車
二十四歲以前,我一直住在台北,七十四年農曆正月初八那天,我正式揮手跟台北說「再見」,只因姊姊出家了,有緣去台南關廟千佛山菩提寺看她,與師父話家常,漸漸篤定「出家」這條路也是未來我要走的路,一直到現在,我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
就此粥飯因緣,茶餅之思,朋友送我到車站,問我:「妳不後悔?」我答道:「兩地往返求法,舟車勞頓,片面的喫茶早已難解我心中之渴」,遂毅然決然的把行李托運到寺,頂著南台灣燦亮的驕陽,車門未打開,就已看到師父站在山門,他往車上一瞧笑著說:「ㄚ頭!妳的家當還真不少!」
原來,古德搬家只一包袱,三衣一缽不離身。

基於對大智文殊師利菩薩的崇仰,我嚮往四月四日文殊師利菩薩聖誕日圓頂,不意二月初八觀音法會上,師父露面了,我抓住機會就問:「師父!我可以在文殊師利菩薩聖誕那天圓頂嗎?」他說:「ㄚ頭!何必等四月四?明天觀世音菩薩聖誕日就是好日!」
「那妳要準備什麼?」
「........」
礙著這份執著,最後我還是堅持在四月四日圓頂,等到出家一段時間後,看到師父“禪的智慧”裡的一段話才稍有體悟:
「大智文殊表智,覺悟之本;大悲觀音表願,慈悲之本;大行普賢表行,篤踐之本」又說:「智以慧舉,願以德施,行以功貴;執之,慧德功具敗;放之,智願行皆.......」
所以,身心萬念,萬念森羅,應取“當下”之妙,佛弟子最重要的不就是一份道心嗎?如果信賴師父,又何必計度、固執在自己的「任性」中?每位菩薩不都具德?因此日日是好日。

2、修行人不只在「過日子」
按例,師父都會幫大家取法名,當他一一問:「你們自己有沒有想到要用什麼法名?」
我說:「金剛無堅不摧,我的外號就叫『若金』,內號叫『如剛』好了!」
「這有點硬!學佛要與道相應,不如叫『若x』、『如x』」
好個「與道相應」!從此納入我心,所謂「懂得道理好修行」,知見是修行的依憑,修行是知見的印證,在須臾的生命歷程中,頑石若欲不頑,那就得信解齊行,與道相應。
師父的思考總是超越一般人,就這麼一句話:「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在他卻有新意翻奇,他說:「這麼說就不負責任了,既然跟著師父出家,師父度你,當然有責任教育你,幫你了生脫死」!因此,他常用「修行人不只是在過日子」警策我們,要我們把握當下,注意起心動念,在人事對應上,好好的維護自己的身、口、意,正勤踏實還要尊師重道,了知『法』在哪裡,才不致徒勞無功,浪費大好時辰。
他每天除忙於法務外,還要講經說法、興學育才、弘法建設.....難得的是從「知」到「不知」這段遙遠的歷程,端賴他耐心教導,我們才走得更踏實、穩健,他的棒喝就像洪鐘,更是貨真價實的活兒,親近他一段時間後再去看這個世界,於我便有不同的角度及觀點,難得「佛法無邊從何道?公案機鋒意綿綿」......

3、資源回收  心靈環保
八十四年,我領的職事是資源回收,每天與義工們一起做環保,開著一部環保車穿巡在高雄都會的大街小巷,拜工作之賜,有機會面對不同階層人士,對我而言那是另種學習,它讓我照見了「安心」之道。
所謂「外在污垢好除,內心清淨難成」,若將佛法運用在環保上,我的省思是:面對色塵緣境、利害衝突時,有沒有辦法讓自己的心意識也能達到「再生」的饒益?轉染成淨,轉負面的為正面的,莫讓廚餘發酸發臭,莫讓朽物堆塞令人窒息!因此,符合生活簡約、純淨,那才是自然、積極的生活方式,甚至垃圾堆裡也可以發現黃金,所以從「業」我到「道」我,那幾年我就這麼立於十字街頭,參著,參著.....參那一句話、一件事、一個細微的表情。

曾經,那人西裝筆挺,在證券行的樓梯回收間,偶然的相遇,至今那倔傲的口氣仍叫我記得:「師父!像妳這樣拋頭露面,每天忙忙碌碌哪有時間修行?」我回答他:「在寺院不管領哪種職事,白天是磨鍊,晚上才是自己充電的時間,何況這項工作本身就不離於修行!」經過幾次交談,他慢慢熟悉了我的所為所作,態度竟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甚至日後客氣相待,根植善意,有時竟會奉上一瓶礦泉水說:「師父!辛苦了!」
還有,那等在定點,長年幫忙作回收的善信大德們,也都各具熱心!雖然偶而會遇到一些沒有宗教信仰,未具正知見的人,認為我既現了出家相,呆在寺院不是更「莊嚴」嗎?一位剛被公司裁員,心情、口氣都不好的男眾居士,也令我印象深刻,當時他剛好站在社區資源回收的定點,手叉著腰,以略帶嘲諷的語氣對我說:「像妳這樣沒什麼啦!“呷菜”還不簡單?」

頂著同樣的天空,生活在同一座城市,我報以和氣、微笑,那時師父”寒山詩和唱”中的一首詩偈突然浮上心頭:
一柱心香誠,佛在萬里聞,不虛放煙霧,護頂盡祥雲;忍辱容他侮,心識不惹塵,逍遙行宇內,真正自由人!
只因為我也不是一個自由人哪!我哪能對他生氣?但是往後在一句、兩句問安下,他也變了一個人似的,在一個美麗的早晨,他臉上綻開笑容,開口說要幫忙我,而且言語中不乏親切與和善的問候:「師父!妳每次都幾點到這裡的」?下回他竟等在那個定點,手上還拿著兩個熱熱的包子笑著說:「師父!安啦!這是素包,安心吃!」
對我來說,他們就像一面鏡子,但這面鏡子最後還是要返照我自己。走出寺院廣結眾生緣,我隨時記取師父說的:「人有染心的習氣時,就沒有淨熏的精神」,就像一個裝滿了水的杯子,再也無法盛物,而“一沙一世界,一花一桃源”,在他們的言行舉止間,我學著看自己,只要提正念,心念無邪道。

4、心偷
何謂「心偷」?偷者是誰?所偷何物?在師父的“泥沙集”裡有此一詞:
「是人,都有偷的行為!所唯有的差異,有的用手,有的用心,有的心手並用!譬如物慾,情慾,名慾;利之所在,少不了『貪愛』的心念。以至關係衣食住行育樂等現實問題,生起好惡的分別,喜厭的取捨;在在處處,與「我」脫離不了干係。
偷,是不予而取得,屬於行為的錯誤。心偷,是佔有的意念,是「貪」的內在行為。偷,太過明顯,難免有所顧忌。。偷,很難為人察覺,幾乎毫無忌諱......」
心偷──尤其在出坡作務時更見昭彰,比如:知客師搖完鈴,有人才懶懶散散,慢半拍的出現,今天偷一分,明天偷一秒,成為時間的江洋大盜。但是回頭想,如果看到別人懈怠,理直氣壯的當面呵責而失去了和氣,亂了身、口、意,那也是一種心偷;如果能以一份修養,以同門師兄弟的關係去影響他、關懷他,讓他下次更用心,豈不「他」、「我」悉喜樂悅愉?佛教叢林有云:「鏟頭朝上,收起心來;鏟頭朝下,明日天涯」,是否朝上朝下不問得失,還得問自己付出多少?如果莫任「貪欲」恣燒,鏟頭自然光燦無比!可是人的起心動念往往受「我愛」、「我欲」趨使。

記得一次出坡,我執持自己的意見才是對的,我說應該先把上回剩餘的紅磚,用接力的方式挪開,讓工人砌牆用,再把地清乾淨,才有空間堆放馬上要運送過來的新磚,就在與工務組長的諍論中,不知不覺的拉高了嗓門,突然!一塊紅磚砸地,碎成兩三片,頓時想到自己實在太多事了,也不是工務組長,何必隨「磚」起舞,發號施令,表現自己的聰明,這不也犯「心偷」?棄身份、立場與共識不顧,我失去了本來面目。

5、春日陽焰 生命的把握
變動的人生不停的輾轉,如果生命像一首歌,節奏、旋律隨著歲月的腳步移動,回想小時候的鋼琴之夢,不就像春日陽焰,如今安在哉?
小時候非常豔羡學琴的同學,有一天鼓起勇氣向父親吵著也要學琴,父親說:「難道妳不知道家裡沒有多餘的錢讓妳學琴?很抱歉!爸爸的能力就只能供妳讀書而已,我們家沒有那麼大的福氣」!那時才稍懂每人天生福報不同,便死了這條心。直至學佛後,知道除了福報,學佛後更難得的是「智慧」的培養,學佛的目的就是要福慧雙修,福報終有享盡的一天,菩薩卻道「我願無窮」!願的背後究竟有什麼動力?!

一陣熏習與體會後才知:願的最終還是落實在心念的把握,菩薩面對眾生,能做到拔苦與樂,苦不以為苦,突然想起高中時代老師說的一個故事:一個人陷在險境裡,後有追敵拿著矛,前面又是斷崖,換做是你該怎麼辦?我那時年輕,回說生命各有妙,可以各自顯神通,當時我的想法很簡單,我說:「當然要跑啊!至少表示我已拼了,因為我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其實以修行的角度重看這問題,這是一個「人生兩難」的隱喻題,就像把鵝養在瓶裡,鵝慢慢長大,在不打破瓶又不傷害鵝的情況下,如何令鵝出瓶?當時竟不知那位老師的用意是在引發年輕學子對人生困境的思考,教我們返觀自己身處何方?
在困境掙扎中往往能見人性,生命的大破與大立,就在置之死地而後生,而偉大的菩薩歷盡澈透心骨的熱與冰,在兩崖惡水間搭橋鋪道,絕不捨眾生,因為他有願!這生命兩難的命題,更可測出內心潛藏的個性,以及最難拔除的執取。

什麼又是人生的險崖?是猶豫與猜忌?是懈怠與畏懼?可曾想過在置身斷崖的之前、之後,聰明的你又在幹什麼?
若把生命比做一顆球,氣越充足球就彈得越高,如果氣不足便無法在慈悲中表現融和,在喜捨中散發饒益,所以呵,那完全是一種生命力量的表現。師父說過:不怕沒機會,就怕沒準備!顯然一年和二十年的淬鍊,漸修與頓悟都有不同的超越與成長,「學佛法行」就是在踩踏的土地,種下一棵樹苗,讓它經過陽光、雨露的滋潤,孕育菩提的年輪。
師父在他的著作“影子”裡有一句話,願提拈與各位分享──「出家容易三學難,心性歷鍊苦不堪,清淨莊嚴趣淡泊,盡捨自我更非凡」,朋友!這讓我想到:如果你是一塊金子,人家把你丟到垃圾堆,你還是一塊金子嗎?怎樣才是一塊閃閃發亮的真金,即使是在歲月的塵封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