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婆、天空的舞者、月桃葉

    住在雲林虎尾的朋友給了我一封email: 「昨天清晨三、四點時被牆壁的碰撞聲吵醒了過來,原來是一隻迷航的蝙蝠,如何將牠趕出去呢?好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 文:編輯部出處:衲衣下的故事期數:268期2012年7月刊

文/若恕
華麗的墜落

住在雲林虎尾的朋友給了我一封email:

「昨天清晨三、四點時被牆壁的碰撞聲吵醒了過來,原來是一隻迷航的蝙蝠,如何將牠趕出去呢?好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小時候一直叫蝙蝠為夜婆,夜婆是一種很特殊的哺乳動物,在牠的四肢與尾巴之間有一層薄而堅韌的翼膜,可以像鳥一樣地飛行。夜婆長得很難看,好像妖魔鬼怪,邪裡邪氣的,人們一直把牠們當做吸血鬼的化身。夜婆的眼睛很小,視力很不好,但有一副大大的耳朵可以用來辨別物體;聲音就是牠們的世界,夜婆是夜行性動物,當太陽下去之後,才會飛到天空中捕食昆蟲為生。

昔時家鄉村民所住的大多是紅瓦屋頂,左右相連的矮房,矮房之間的小巷子,就成為孩童奔跑嘻鬧的地方,矮房紅瓦屋頂的下面住了許許多多的夜婆,每到夏天黃昏,巷子上空就飛滿了捕捉昆蟲的夜婆,這時候我們這些頑皮的小男孩,就會拿起竹片做的長劍,模仿漫畫書上的劍客,展開蓋世武功,豪情萬丈地殺向飛在空中的夜婆,如果你的劍揮得夠快又夠準,夜婆必會應聲跌落。望著趴在地面上掙扎著吱吱叫的夜婆,小男孩會抬頭仰天長笑,一副勝利得意的樣子。」

如此真實生動的描述,如臨親炙,讓我對夜婆有些想像,是否這群“夜行性動物”皆哼著「夜」之歌,嘟噥著對於黑夜的戀戀不捨--

「我愛夜。我愛夜。更愛皓月高掛的秋夜。

    幾株不知名的樹。已落下了黃葉。

    它們等著秋來到。要與世間離別。

    一片片緊抱枯枝。孤零零向月哀悼。

    一陣陣無情西風。又幾片掉落地上。

    …………………………………………」

這童騃殘忍的造作,如一陣陣無情的西風,彷彿看見中劍的夜婆如黃葉紛紛跌落,逸入更大更深的黑裡,「哎哎」與世間離別的夜婆,看著童子一哄而散,飛向一窗窗溫暖的燈火,有誰孤零零的向月哀悼牠們華麗的墜落?「別了!我愛夜……」是牠們最後的夜獵餘音。

二、天涼好個秋

朋友的述說,一路伴著我馳行在南迴鐵道上,一度視其為隱喻與象徵而已,甚至想把一切忘了,但不知為何?行李甫放架上,腦際盈迴簌簌顫抖的夜婆,我訝於凌空飛翔的竹劍之狠準。倏忽鄰座一頭亂髪男子與我四目交接,有股電流穿注體內,勾起我閃電般的心思,覺得,覺得……內心深處似乎有甚麼搖顫上來,頑童、夜婆,無心的造作,是的!有可能我曾是「御守白晝」的童子,當時你是「月光之幻」的夜婆;更真實的,我將是赴關廟本山菩提寺,參加這次水陸大法會的,期以自度的船伕。

誰知道呢?夜與白晝,童子與夜婆,冤親兩造怨懟,像強震的二重奏,千迴百轉,竄過多元的時空,不斷的「成住壞空」、「生住異滅」,若說有什麼事發生,也只是演示生命的實相無相,讓一直以來過不去的事情能過去,不明白的能明白,就像夜婆的迴響,優美的和弦,在黑夜孕著白晝,以無盡的秘藏,啟迪永恆的光明。朋友!不管是冤是親,是業是道,「天涼好個秋!一笑抿恩愁」。

《瑜伽燄口施食》唱曰:「願晝吉祥,夜吉祥。晝夜六時恆吉祥……」我們隨緣得度。

三、五百浴火鳳凰

於我,未曾得見浴火再生的鳳凰,卻在玄奘大師的《大唐西域記》看到「畜生轉世作經師」的載稱:

「古有五百蝙蝠,棲止一株古樹枝間。一日,有一商客,路止該處。入夜:燒柴取暖,就地焚香,露坐誦經。彼蝙蝠等,聞得經聲,心生敬戀。少頃:火焰迸出,上焚枝葉,並及全樹。五百蝙蝠因戀經聲,未及逃避,竟而葬身火內──以是敬經捨身功德力故,彼蝙蝠等,轉生人間,出家修道,竟成五百羅漢。」

這是夜婆的一次奇遇,一次筆墨難以形容的浴火重生,從此「身為經師」講經說法,眾神飛天雨花,樹也朝著說經的方向彎腰致敬,法水活泉,「醒覺」的花一一綻放。想想,前世為蝙蝠,用大大的耳朵辨別物體,聲音是牠們的世界,等著太陽下山飛到天空中捕食。這世以敬經捨身功德力轉生人間,出家修道,作為經師,憑取領悟法義瓢飲功德,故在法堂誦《妙法蓮華經》時,對於〈法師功德品〉這段經文我最入心:

「……若善男子、善女人持是法華經,若讀若誦,若解說,若書寫,是人得八百眼功德、千二百耳功德、八百鼻功德、千二百舌功德、八百身功德、千二百意功德,以是功德,莊嚴六根,皆令清淨……」

 朋友!法音貼著心靈,讓我們在法筵中一同呼吸,一同偕行,如五百浴火鳳凰。

四、天空的舞者

在幾近透明的安靜裡想起了「飛翔」。

你說,夜婆的眼睛很小,視力不好,長得難看,像妖魔鬼怪,邪裡邪氣的,人們一直把牠們當做吸血鬼的化身。但形體有限的有情眾,不同的形式化相,若能放下貪瞋癡的羈絆,打破業力的侷限,放捨如膠似漆的惡習,便能遠離偏邪鬼怪,走出黑暗,我稱之為「天空的舞者」。

在台東,有一位充滿愛心的「周博士」,十多年前他把在西藏創立的小學交給別人負責之後,默默地來到台東,用簡樸的貨櫃屋蓋了一間彷彿是快樂的童話樂園──「優婆提舍」,幫助些許有困境的原住民青少年,展現生命美麗的風姿,藉著努力與教育,從時空中回歸真心的召喚,不再叛逆,拾回遺落的生命碎片,發現原來世界一切純淨具足。

還有我認識的十六歲的琴,不太愛念書,青春期的叛逆迷惑讓她迷失,喜歡音樂的她,時常愛拿著吉他在鐵道藝術村彈唱,她說台下專注的眼神或是疏落的掌聲,都可以讓她暫時解開青春期的不順暢,釋放心靈的緊繃與糾結。

溫和的星宇,在一個靜悄悄的午后走進曼殊佛寺,問我有沒有《地藏經》,他想抄經迴向給父親。曾經是個受虐兒的他,已不再恨父親了,去年父親剛往生,他只想輕輕的道說一聲:「爸爸!感恩!」

母親節剛過去,就在各地歡慶佳節時,七十多歲的湘玲菩薩說她過了一個又冷又憂傷的母親節,只覺孤獨、倦意。原來三年前丈夫一離世,她便從西部搬到台東,寄住在一向關係疏離的養女與女婿家,備受忤逆,往往希望與幸福像盞盞燈燭被捻熄了,暗影投在朵朵花香。瞥然之恨,瞋恚即生。她在心裡大叫:「這樣的日子我不知還能忍耐多久?!」她不知何去何從?我但願她能解脫精神上的桎梏,願觀音瓶內除災咎,她的煩惱能如煙塵當下消散。因為如果「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長」,春也苦,秋也苦,帶著這樣的心情,那會被一個摸不著、看不見的“恨”困住哪!

還有身在單親家庭的輝,年少時曾經像一隻斷翅的鷗鳥,心裡滿是綠綠的苔草,所到之處,萬木枯槁。曾經母親把叛逆的他送到台東的一處山上,要他好好的禁足省思,跟老農過一段與世隔離的自然生活,還他本來的天真,但是滿山滿谷的百合花安撫不了他的躁悶,在一個夜裡他逃了,走入江湖更深的黑裡,生命的橋上風更輕狂,碰到這麼不好的際遇。可是一時的無明不代表永久無明,一時的糾纏自苦,不代表內在沒有一盞光明燈。佛菩薩保佑他,惡劣的環境中,像雪裡的春意盎然。

是的!若不知轉念向上,便渾然不覺飛升,心便沉降深淵罪藪。快樂、幸福的大秘方──飛翔。來!來!讓法音引領你們到準提菩薩跟前,歡喜頷首敬禮,是生命珍貴的諦聽,飛吧!你們──天空的飛行者,別怕苦難,別因為對生命絕望就落單了!更別責怪老天不張眼,四肢輕舞靈動,一切就更真實!飛翔的心是與“輕盈”連結的,想擁有遼闊迢遠的心境,就必須將「認影迷走」的瓶瓶缽缽拋個淨盡,讓許多無謂的煩惱與不幸不發生!走出黑暗,讓法音帶你前進,前進,腳步的節奏就是菩提大道!

朋友!每一個轉折都是飛翔,都像一隻金箭不可預期的射中鵠的,為將來可見的成熟喝采!「有情無情同圓種智」。

五、月桃葉的編織

諸經懺引領佛陀的道理方法,開菩提之覺悟,《慈悲三昧水懺》寫著:「一佛出世,開八萬四千之法門,一月在天,破大地九幽之昏暗。」

一切從「一」開演,端看你如何創發?記得是清明節的前一天,我值完班後,利用下午張羅明天大寮要用的春卷皮,搭了居士的便車,此行她是為購置編飾品以佈置新開張的民宿。我們在都蘭一間小小的編織店停駐,店內所有的飾品都是用月桃葉編成的。一位原住民女子,平日就蹲在地上聽著潮聲浪浪,日夜不停的編織。隨著潮水湧現許多創意的背包、花瓶、提袋、屏風、玫瑰花……等等,再把成品掛在店內外招攬耳目。

我隨意挑了一只剛編好的花瓶,可以養萬年青,放在鼻端還散發著月桃葉淡淡的幽香。其實我中意的是掛在玻璃門上的一塊地毯,鋪坐地上可坐可臥,可那要花多少月桃葉子呢?想像著遠遠近近都是月桃花,一個原住民女子綰挽髪髻,帶著鐮刀,深入月桃花叢,將採好的葉子放在背上的竹簍,濕潤的葉子尚須放置沙灘曝曬,經過陽光的輕撫,風的封咒,將日月精華、大自然的餘音烙印其中。  

雖說聞者自聞,說者自說,月桃葉隨開隨落,引吭鳥鳴,也只是月桃葉而已,偶然間被編織成飾,有意亦無心?就像「一」即一切,「一切」即一:黃豆是豆漿、豆干、豆腐、豆包……製品的源頭,有了「一」遂開展出人世的一切風華,市井庶民便有味起來了。師父《禪的智慧》(二)中有道:

「……行者大德!一劍在手,不在用觸,磨劍機,只為機至宜用,並非殺傷之能!有道是:劍在手,江湖遊;除卻生死,氣勢如虹。說些兒軼事,道些兒掌故;煮酒也罷,飢渴也罷,最忌諱的,莫過於殘酷、狠毒、下流!」

 感覺這才是真正的劍客!這才是真的懂劍!佛法契入處,風光無限,若能如實的在每件事情的領會上去悟本心,必能開出一葉一「華嚴」、一豆一「世界」,以不同的生命完成不同的自己。如寸心納風、納雲,芥子與須彌相融,盡取價值饒益。五月初,千佛山法音遍滿十方,收攏一束可為老和尚的一句叮嚀:「孩子!總歸是願……」

啊!師父早年來台開山演法,廣度有情,不就是基於一個起點,一個源頭,總歸是「願」啊!今日在千佛山,莊嚴的梵唱輕悠於腦門眉心,我聽見了也看見了。朋友!這是從夜婆伊始,人間流轉的故事在我心裡暫時的泊度,我讓它在千佛山,在優婆提舍,在每一位有情的心坎、每一聲的梵唱裡,學習菩薩輕輕的轉身。

「佛法如大海,得一毫端,一生受用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