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白鷺

特別邀稿 一隻白鷺
/林少雯

 

觀音山上白雲千載,淡水河邊風舞霞飛,白鷺啊白鷺,有什麼是你想要的? 

面對夕陽無語,千年事,都消一醉,就像浪淘盡千古人物。

    流水下山,並非有意,片雲歸洞,原本無心,就像那一隻白鷺,獨立枝頭, 並沒有想過牠會挑動人內心深處那份寧靜和禪意。

    

    淡水河,靜靜的流過關渡平原。

  遠遠的看,分不清河水的顏色,那既不是藍,也不是綠,但是在朝陽的映照下,河水顯得分外明亮;日正當中時,河面上會發出銀色的波光;黃昏時,紅澄澄的落日,更會把水面渲染出一層淡淡的橘紅。

  那隻白鷺,總喜歡站在那裡,孤獨的凝視河水。

  白鷺站立的位置,是在河海交會的潮間帶淺灘。

 

    淺灘上生長茂盛的水筆仔,綠油油一片,綿延在河灘邊上,有十幾公里長,翠綠得亮眼,好似為淡水河繡上一條寬窄不一,彎彎曲曲的花邊。

 

    水筆仔的深處,有一座廢棄的渡船碼頭,可能是附近人家從前要去對岸八里的重要渡口,但是關渡大橋建好通車後,碼頭已棄置不用,任它荒廢。那一排高架在河面上的木板,早已經腐朽,隨流水漂逝,無影無蹤,只剩一根高高瘦瘦的竹竿立在那裡,想必是當年撐起碼頭的支架,如今顯得孤零零的,好不寂寞!每次經過,看見那根猶然屹立不肯動搖的竹竿,不禁升起敬佩的心,為它的堅持守候,感到心疼。

 

第一次注意到那隻白鷺,是不經意的。黃昏時分,正欲返家,坐在捷運上,車子輕輕滑過關渡平原,關渡大橋那鮮紅的橋身,像彩虹一樣掛在淡水河上,和滿天霞光相互輝映。偶一抬眼,望向窗外,淡水河泛出的粼粼波光,也帶著華麗的金色,非常耀眼;河邊一叢叢的水筆仔,一棵挨著一棵,連成一大片綠色河岸。當我的眼光在一片綠意中尋找那一根孤立的竹竿時,它不見了,喔!不是不見了,它改了模樣了,竹竿頂上站著一隻白鷺,那隻白鷺凝神專注的望著西沉的火紅落日,好像在目送夕陽歸隱觀音山。

 

那景象讓我著迷。此時的淡水河上,不見半艘來往的船隻,河水寧靜悠閒的流淌,似乎一絲波濤也沒有湧起。河面看似平靜,其實,流速可一點兒都沒有減緩,依然浩浩蕩蕩的想要急奔入海;而一隻孤獨的白鷺,無視於浩瀚的河,無視於急湧的波濤,無視於觀音山那龐大的身影,老僧入定般的佇立在一根細長的竹竿上,一動不動的表演著牠的絕頂輕功。

 

白鷺那昂然的姿態,有點孤傲,彷彿一位遠行的僧人,幸運的尋覓到一處不受干擾的絕壁,壁立千尺,而他的心,如止水,坐擁孤寂,盤腿靜坐,與虛空合一,與天地同在,而時間也彷彿為他停留。

 

白鷺化身的老僧,該是一位走方的行腳僧,踏破僧鞋,風塵僕僕地雲遊四海;當他來到江邊,站在一葉扁舟上,仰首雲天,漫天紅霞包圍著他,廣闊的大地和江上的煙波,使他成為天地間的一個渺小過客,讓他更加領悟到,孤帆遠影,天地悠悠,蒼蒼茫茫,他也更加了然,無情說法,處處玄機。

流水下山,並非有意,片雲歸洞,原本無心,就像那一隻白鷺,獨立枝頭,並沒有想過牠會挑動人內心深處那份寧靜和禪意。

 

那次以後,我經常留意那隻白鷺的行蹤,黃昏時分,牠總會翩然降臨,在紅樹和潮間帶上靜靜覓食,然後飛上竿頭,調心靜坐。對腳下奔流的河水,探頭探腦的招朝蟹,滑溜的彈塗魚,視若無睹;對如虹的彩橋,碩大的觀音山,變化無常的天光雲影,也視同不見;在如火輪般的夕陽照映下,牠的身影顯得格外孤傲。

不知牠從何處來?欲往何處去?

 

觀音山上白雲千載,淡水河邊風舞霞飛,白鷺啊白鷺,有什麼是你想要的? 

面對夕陽無語,千年事,都消一醉,就像浪淘盡千古人物。

 

白鷺的模樣,是如此寧靜,彷彿什麼都不想,因此,牠反而能擁有全部。

的確,帶不走好山好水,帶不走清風明月,能帶走的還有什麼呢?自己的一顆心和在塵世中翻滾薰染後的靈魂罷了。

真想學學那隻白鷺,獨立竿頭,面對夕陽流水,雲彩翻飛,而能心如止水,如如不動。

 

滾滾紅塵中的庸俗世事,讓它如裊裊清煙般隨風飄散,不留痕跡;如淡水河上帆影點點,畫過河面,水過無痕。一如那白鷺,獨立竿頭,任紅豔夕陽霞光四射,任滔滔流水翻滾飛騰,任白雲青山巍峨壯麗。大自然中一沙一世界,一花一菩提,看那溪聲盡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淨身;領悟那青青翠竹總是法門,鬱鬱黃花無非般若。無情處處說法,只看你是否能心領神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