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叢林沉思 藏地行旅的感悟

菩提叢林沉思 藏地行旅的感悟
/鍾文音

 

 

 在藏地旅行時,我經常隨著民宿主人參訪寺院,入各大寺院繞塔禮拜,有時很幸運剛好遇到一些寺院的師父們正在開示,或者分享著大成就者的生平點滴時,我都會靜靜盤坐在一盞盞酥油供燈旁,在明暗閃爍的一隅⋯⋯端著藏碗,一口一口啜著酥油茶的獨特口感,像個孩子般好奇地聽著,聞著酥油茶的獨特香氣,想像那些動人故事的背後意義。

 其中讓我最感動的就是聽聞修行者密勒日巴的不凡故事,以及藏地師徒之間一生動人的情誼與啟示。

 

  波濤滾滾江中流,一波才息一波起,眾生苦痛亦如是。此伏彼起無盡時。人生苦樂難捉摸,時有時無常變易,何物堪能作寄託?樂適好比日光浴,風雨來時頃刻消。無常遷易不可恃,念此誰不慨悲懷!」───密勒日巴大師歌集。

 

  密勒日巴尊者的歌集字字是心要,是眾生在無常裡卻想寄託不變東西的執妄,執著也是修行人最常必須觀察自己的核心之處。問題是這世間都是變化萬千的,一切假合的。執緣於貪愛,執也是修一切法的最大敵人,慢心也是我執。除了貪愛,我慢也是形成我執的主因,所以慢心經常被忽略,但其實貢高我慢往往是敵人,尤其在世間坐擁高知識與高名望的人更容易有此毛病。

 

 只要有眾生就有各種習性的沾染,隱藏或顯露的種種習性,眾生執著的無非都是世間法。我慢這個習性比我執還要隱藏,但我慢很要不得。

 

惹瓊巴的我慢

 西藏十二世紀的大成就者密勒日巴曾經對其弟子惹瓊巴給過三次的建議,但惹瓊巴當時都以自己的「我執」來思索上師給的建議,因此未接受密勒日巴上師的建議行事,故惹瓊巴在將成就而還尚未成就升起境界時遇到了障礙,因此惹瓊巴慢了五百世才再獲成就。

 

 試想惹瓊巴都已經是個很優秀的修行者了,都還有很微細的我執存在,何況沒有修行的我們。這故事也告訴我們,依止善知識的過程裡,勿有我執我慢之心。

 

低頭看得破

 出家人的僧鞋是那種有洞的布鞋,所以低頭看見破,也是「低頭就看破」,低頭就是謙卑。謙卑也意味著不自滿,不自滿就是放空,放空就能裝滿法露法語。

 

 藏人常告訴我,在依止一個上師學習前,弟子要先斷除的就是這些執著習氣。

 「此世習氣未改,下一世時,習氣會如銀行的利息加倍,所以要趕緊在這一世時想辦法淨除。」在藏地寺院聽到某仁波切曾如此地開示,我當時聽了瞬間警醒。

 業力加重,當然福報就減少。

 

依止善知識

 隨喜在藏地寺院聽課時,也經常多次聽到法師說「依止」,但究竟「依止」何意?

 有修行者跟我說,要先去除、挖空、掏空我執,接著尋正道方向皈依,然後定住學習。將心的法器準備好,沒有掏空,沒有心量,如何談皈依?如何談放下?

 

 我在高原寺院跟著藏民做五體投地的大禮拜時,內心很感動,也才明白佛教徒的拜懺意義,那不是對偶像的膜拜,因為禮拜的不是那個偶像的本身,而是佛菩薩偶像本身所代表的佛行事業功德與慈悲智慧,同時間當我們五體投地膜拜時,謙卑之心與善護念也在我們的心靈滋養了。

 我聽得眼淚盈眶,感覺一股慈悲智慧如海潮串流我的心間。

 

 菩提心與放下

 除了密勒日巴尊者的故事讓我大受感動之外,西藏還有無數的成就者總以博地凡夫示現佛菩薩的慈悲與智慧。比如大成就者阿底峽尊者當年常四處遊方,到處說法,說傳承的菩提心。

 有一天有個弟子聽其開示後,邊流淚邊在阿底峽尊者面前跪下合掌說:「如何能真正得到您的加持。」

 阿底峽尊者開示道:「弟子啊,你把心交出來,就可以獲得我真正的加持。」我慢之人是不可能交「心」的。

 佛法就是生死之法,安心之法。

 世人卻「執著」加持,不知放下。

 阿底峽尊者說:「把你的心交出來吧。那就可以獲得我真正的加持。」

 我聽了這故事之後,經常想我應該多去思維和奉行慈悲喜捨,心量自然會打開。沒有別的法門,除了放下、放下,就是再放下。

 

 釋迦牟尼佛在世時,弟子梵志捧花欲供養。佛陀說:放下吧。弟子以為是放下手上的花,他先把右手的花放下。

 佛陀仍續說:「你還是要放下。」弟子再把左邊手的花放下。

 佛陀仍說:「你還是要放下。」這時候他才明白要放下不是手上的,而是放下你該放下的,後來梵志便證得了阿羅漢。

 

上師與弟子的故事

寧可焚燒此身千萬回,絕不對師懷疑一些些。───西藏仁波切說。

 

 我在藏地常聽到找到善知識之後,要好好的依止上師,因為這是金剛乘弟子首要之務,依此來想,那麼弟子要依止一個上師前,就要仔細地思考:比如想想為什麼要皈依這位師父?既皈依了,作為一個學習生者要改變自己什麼?要準備什麼來接受法師的傳承與法教?

 

 藏地朋友告訴我,西藏弟子和上師之間的觀察,一來一往至少三年。依止上師也以過去的祖師大德為規範,依止大師前,弟子不妨先從經典所述的祖師大德風範行儀裡,來遙想憶念上師的佛行事業功德。

 

 於是我開始閱讀許多關於佛教的大成就者與傳承祖師的德行傳記,從而升起渴仰之心來親近佛法。也提醒自己不能用我凡夫「肉眼」來看出家僧與善知識,因為我的凡夫肉眼與心眼是很容易被矇蔽。 

 

 在高原參訪寺院時,我也常想,弟子合格心態與否端視的是否具備「信解心」,作弟子的,最先要做的就是檢討自己用什麼態度在學習,自己求法的動機有無偏差?

 我經常被提醒,弟子之心首要有正知正見,比如若只是為了個人財富名利或追逐神通或貪求功德,以此心態學習佛法或跟隨某師父,那麼這種心態絕對是錯誤的。

 唯有「求法若渴」的信解心才是正確的心態,信解心是我經常聽到的詞,很莊嚴很殊勝。

 

 我那虔誠信仰佛教的藏地好友又跟我解釋說,藏傳佛法也就是所謂我們漢地稱的密教(一般稱佛教係屬顯教),但因「密」的中文字,而使之蒙上了神秘面紗。然而密,並非神秘,而是隱含著無限廣大高深的密義。

 因為密義非常幽微深奧,因而所有的密義都須靠傳承的師父傳授。

 在西藏有個重要的傳統就是「口傳」,口述如歌,一直是西藏固有的文化傳統形式之一,不只是因為山歌吟唱方便流傳的關係,更重要的是「佛法」的口述傳統,猶如佛經開始的「如是我聞」,佛說法弟子聽聞,成就者藉由「口傳」傳承給弟子們。

 

 西藏四大派中的「噶舉」字意即「口傳」,上師「口傳」法要法本與口訣給弟子們,除了咒語得透過上師口傳之外,任何的經典也需經上師「口傳」,經上師口傳給弟子,這代表著一種法要傳授的意義,有點像是白話的授權,意味著上師和弟子的傳承猶如模子印模,絲毫不差地傳授給弟子。

 一代又一代的佛法,就這樣靠著師父與弟子,如黃金鍊之不斷的緊密關係而傳承了下去。

 

 那時候我才明白,平常自己讀一本經書也不過只是讀一本經書而已,然而當有法師們教授我關於經典的內容時,那麼讀經書就不只是讀經書了,而是智慧的灌溉與法要的傳授了。

 

 我再繼續思考下去,心知弟子所得到的一切法要,皆得之於法師們,所以對待自己的師父以及授課的法師們要非常恭敬,放下自我聽課才能有所獲益。

 

 一脈相傳,從禪宗的初祖到五祖亦是如此,傳承如此珍貴,而現代的我們該如何繼續將佛法傳承下去?

 

傳承的意義

 傳承猶如血脈,知所從來,飲水思源。

 我曾經問藏地朋友他們口中經常說的根本上師有甚麼意義?

 他們簡單地跟我說:「能破我們無明的人就是你的根本上師。」

 

 他們在我進入寺院前,也常要我觀察自己的心,問問自己來此的動機,觀察自己的心有無偏差,審視自己是否帶著自私與偏見。

 切記不要用凡夫之心來聽佛法。

 我聽了銘記在心。

 

 關於西藏大成就者密勒日巴尊者的故事,我約莫十多年前就在藏地獲贈尊者的自傳,在寺院聽了些課後,許多關於內文不解之處也有了豁然開悟之感,可見作為一個學生要經常聽課的重要,可惜後來我就離開藏地,隨緣聽課就此告別,再次投入滾滾紅塵,加上後來又深陷照顧母病七年的漫長時光,可說是日益荒廢了。

 

 幸運的是,後來又有緣參訪千佛山各寺院,隨緣接觸多位出家師父與大法師,為此我又想起了多年在藏地的旅程,因緣際會在寺院蹲點,隨著藏民朋友隨緣隨喜聽法的美好時光,雖然那時候聽得一知半解甚且經常不解,但浸淫其中,就像熏習,心緒也染上了佛法的隻字片語,從而在阿賴耶識種下了法的種子。

 等待風開智慧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