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痛苦為師 - 吳日郎

自懂事以來,人就受限在苦難的意識型態框架中,對痛苦存有成見,從不給痛苦好眼色看,人們總是不願受苦,視受苦為受罪,但有智慧的人,卻認為世事的發生都是因緣,都是在啟發人的智慧心靈,他可以從疾病中看出最深刻的內涵,從最痛苦中解析出最大的道理,例如處在病痛中,對過自由自在的生活,會有更深一層的體認,所以人生如果是一所學校,那麼痛苦是比快樂更容易成為優秀的老師,最好的學習機會,永遠是來自於承受痛苦,尤其痛苦越深重體會越深刻,越能重新鍛造自己,改造自己,因此,受苦不是天神的懲罰,而是這些苦果都是自己過去所造作,現在因緣成熟,所以必須歡喜承受這些苦果。

其實痛苦的意義知道的人很多,比較缺乏的是實踐的決心和承受的智慧,人都只作自己想相信的事,習用一己之私的考量,來看待世間的苦樂事,對己有利則行動,對己不利就退縮,當一個人的心態不是落實在道理,而是被自我自私的意念所引導,必然會產生思考上的障礙和觀念上的偏執,而在內心產生各種好惡的情緒,反應在外就成了主觀、偏執和成見。

人必須沒有成見,才能有真知卓見,只有超越、沒有分別意識,才能把人帶離執著和對立,當人沒有苦樂的分別意識,就不會有好惡的執著,能夠平等接受苦樂,就可免受樂的誘惑和苦的傷害,如只想逃離痛苦者,痛苦會加倍,只想得到欲望的滿足者,煩惱會增加,人生如果真有離苦得樂之道,那就是在思想觀念上求超越,隨緣接受現狀,逆來順受、心甘情願的承擔。

人的觀念很重要,如果你不自認受苦,痛苦就無法強加在你身上,佛教最可貴的地方,就是讓處在最惡劣環境,身受最大痛苦的人,仍可保有最好的觀念,永遠保有一顆感恩心和歡喜心,不會對人神失望、含恨以終。因為佛教認為苦難是培養福田最好的時侯,所以就有所謂的:「逢苦不憂」,對一個自認是平凡而業重的佛教徒,他雖生病,但不會成為病人,因為他不認為病痛是無法容忍的苦,甚至身受末期癌細胞的折磨,都能不失歡喜心,他認為一切病痛都是過去所造惡業,今天成熟,理應歡歡喜喜、心甘情願償還,緣盡則了,否則冤冤相報,何時才能了生脫死。

所以雖日夜遭受痛苦的折磨,仍能以歡喜心接受,因為他清楚的知道,必須吃得下苦頭,才能嚐到甜頭,他要利用受苦來洗盡一切的業障,明知日子有限,已到生命的盡頭,但意志和決心仍不改變,他不是向生命作無謂的掙扎,而是要讓現在每分每秒都成為最有價值的時刻,把握機會努力向痛苦學習,要徹底的戰勝自己意識中怕苦的心魔,即使癌細胞已擴散,錐心之痛、刺痛他的身體,卻沒能刺穿他的心情,他總是笑臉迎人,但親人都認為他笑是假的,痛才是真的,不忍讓他如此自苦受苦,要求注射嗎啡止痛,但他不以為這樣的痛是在受苦,他認為只盡一點的小努力,就可使痛苦成為一件更具有意義的事,這樣的忍受是很值得的,所以他欣然接受所有的痛苦,如果承受目前的病痛,能夠清淨累世的業習,換取生命的解脫和證悟,誰會不願意呢?

所以他堅持不注射嗎啡止痛,因為他不願被麻醉,他要清醒的注視疼痛的一切過程,以痛苦為師,謙卑而認真的向痛苦學習,勇敢的面對及體驗痛苦的本質,期待從其中獲得證悟的契機,來來去去探視過他的人,不論識與不識,都驚嘆他的意志和願力,他的親人都親眼見證他面對痛苦和死亡的從容和堅強,讓更多的人深刻知道,苦難可以啟發智慧;病痛可以淨化心靈,而死亡是可以如此神聖和莊嚴。

在佛教界常可見到面對死亡用這樣的大無畏精神以身說法,他們給生命最大的爆發力,把生命在面對生死關頭的當下,做一全然發揮展現,從他們身上所自然流露出來的積極人生態度,是人類最珍貴的資產,也是最具意義的生命示範,讓類似生存無望的病人,能夠比較輕易找到自己的出路,並清楚知道活著雖不比死去容易,但讓人願堅強活下去的理由,不是因為貪戀生命、害怕死亡,而是不願對生命做錯誤示範,不忍放棄對人間的情意和責任,從這些生命鬥士的堅忍表現,才真正能令人深刻體會到:人為什麼會是萬物之靈的原因。

生命是有限的,但意義是無限的,以有限的生命、活出無限的意義,最後讓自己的死亡過程,顯現人性最大的光輝,引出最多人的最大感動,這樣的生命最具有意義。不要以為死了以後什麼都沒有,在面對死亡的過程中,才是生命最重要的階段,所以生命的意義不在終局,而在走向終局的過程,因為終局大家都一樣,而過程則人人不相同,人跟禽獸不同的地方,是人除了求生存外,更要求其意義,意義應是個人在實現自己願望的一種心理感受,但它不必是在完成願望時的感受,而是在逐步實現願望時,在追求實現的過程中,追求本身的感受就很有意義。

所以生命除了平安平靜外,受苦也是必要的,只有平安平靜的生命,就失去比較的意義,唯有經歷痛苦的磨鍊,才能顯現出平安平靜的善與美,生命最高的意義,應是真善美的完成體,天地父母賦與生命形體的真,在有限的歲月中,應以痛苦為師,不惜接受任何痛苦的考驗,用此生命讓它充滿善與美的靈性,活出無限的生命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