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在深心處

                                                                                                   文/鏡鉉

風吹雲散覆還聚,今後何日再相逢?那天在荼毘場,聽到若遷法師喊「點化」的剎那,我崩潰了,失了魂,幾近發狂。不為別的,祇因師徒緣份太淺、太薄了,您走得太快太快了。是否早已安排俗事,不得而知;深恩,義之所在,誰能荷擔如來家業,又有誰能續師之志,使法脈源遠流長呢?天可垂鑑,該是僧俗七眾弟子,承繼師志使命的時刻了。

走過歲月,翻開記憶的史頁,對佛教的印象,幾近蒼白,唯獨「出家」之事記憶猶新。話說近卅年前,身在行伍,獨尊主義,嚴禁怪、力、亂、神之事,經常野營於南部七縣市之間,也經常夜宿鄉間廟宇之內。某日,單位發生了些怪事,求教於神佛之間,期間有人提到恩師能為人解除疑難,然因緣不足而作罷,後陪長上拜訪某山長老,代為處理,事後登門拜訪,言談之間說道我具僧格,將來有機緣出家。我笑了笑,當年事業如日中天,亦可為明日之星,怎麼可能出家!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雖說心中有佛,口不唸罷了,於期間看了不少佛學經典,閒暇之餘亦常到佛寺參拜、靜心,以種善因。恩師曾於閒談之際說道,一切隨緣,緣多了並非好事,也非壞事,換言之,抑或是一種業障,以此回想過往,也不無道理,走過事業,走過婚姻,人生百態雖未看盡,卻也回到原來的我,也因此認識了、找到了自我。

當年在山上小住半年之餘,在鏡印法師指導之下,每日研讀恩師大作,雖未入門,但師之風範、師之理念、師之教誨,業已深植我心,僅差臨門一腳而已;零六年甫由美返國,適逢佛學院招生,隨即電話連絡,詢問之下,時不我予,心有不甘,午後隨即到般若寺,望著師的法照:呢喃自語,怨氣沖天,想辯個是非曲直,求個公道,結果恩師笑了,笑我傻瓜,我也笑了,笑自己像個白癡,面對一張相片,竟然也能火冒三丈、瞋恚不已,十足就像極了唐三藏的徒弟。

是夜寅時,於睡夢中竟與師對話,結論佛度有緣人,您進來吧。起來上個廁所,獨自沉思,是醉了嗎?沒喝;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對,因為影像如此的清晰,不像作夢,倒頭又進入了夢鄉。每個人背後都有許多不同的故事,而每個人每天都在為自己寫歷史,雖然並非大作,卻都是每個人走過心頭的足跡。

午夜的鈴聲,終止了紅塵夢事,開啟了人生新的一章,清風拂面涼意在,額顏汗珠未及落,匆匆五夏已滑過。想當初見師時,來個舉手禮,師搖了搖頭,要不跪拜頂禮,師又搖了搖頭,是孺子不可教,還是習氣太重。數年來向恩師頂禮受教的日子太少,大多在自我意識及過往業習中過日子,稍有不順:即瞋心冒火、怒目相向,何曾想過包容、忍讓,在言語、道理上何曾想到自制、不犯,在行為舉止間,又何曾想過莊嚴、謙虛,誠如恩師的訓勉道:甲徒弟向我說乙徒弟的不是,我說師父錯了,換成乙徒弟來告甲徒弟的狀,也說師父錯了,結果甲、乙二徒茫然無言,真的是師父錯了,或是徒弟錯了。都不對,真正的解疑是:「我錯了」。恩師法語:「不要耽在祈求原諒和同情的日子裡,應該時刻檢討自己的過失,因為『自我』問題的解脫,唯有從懺悔中去認識,也正是學佛行修的指標」,是我太傻,太倔強,太我慢,太衝動,抑或自我意識太過強烈,而迷失了自我、也更增長了自以為是的氣焰。當看到靈棺裡的大體時,我才悟到這幾年跟您白學了,不禁大聲喊叫──「師父我錯了,真正的錯了,不奢望您的原諒,僅期望尋回懺悔過後迷失的良知」。

再多微妙的音符也無以歌頌您的德行,再多華麗的言詞也無法讚美您的功績,您不喜歡浮華,更不喜愛虛妄,您僅追求平淡、清淨,像禪和的日子,在旁人則不堪忍受,在於您則甘之如飴,畢竟人是靜靜的來,又靜靜的走了,來去之間,業已告訴了我們,要不斷的去思考、要不斷的追問為什麼,要從各個角度、各個方向去探討人與事,更要從逆向式的思考,去尋求每一個可行的答案,這也告訴了我們,凡事運用思想、發揮智慧,最終的受益是無窮的。

恩師已遠颺,然精神永在,留下逾百冊的著作,祇要有心深入研讀,必能有所收穫,果真用心能貫通百分之一、二,亦可為經師矣,假若不能在您精神感召下,發奮圖強,勇猛精進,當是日已過,無常現前時、則悔之晚矣,正所謂「身似泥佛難自保,豈能自度與利他」,行道何其難啊!期能有所斬獲,豈不能更快腳步迎頭趕上,即入佛門,豈能回頭,恩師之心在心頭、念師之念於念間,佇立於中庭,凝望著夕陽,期待迎接明日的朝陽。收拾起頹廢的心情,萬緣放下,跟著恩師的腳步前進,誠如後語以明心志。

彩霞漫天夜暮垂

紅塵浮華雲煙散

遊子應知身是客   

一襲袈裟萬事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