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連來生的心願

                                                                                                   文/淨真

在沙鹿享用晚餐之後,參加三天兩夜的旅遊團行程,即將劃下句點。

夜色中,大客車馳騁於南下三號高速公路;行經以夜景著名的台中清水路段時,導遊先生提醒大家:「向右看」。由於大巴士的車體高,坐在車內居高臨下,隨著車速的移動欣賞著:由點點燈光所聚集的大片燈海,有如數不盡的鑽石、光彩奪目。實在太絢麗了,引起車內一陣騷動,乘客興奮地發出了「哇!哇!」的驚嘆聲。

美景過後,車窗外轉為漆黑,車內又安靜下來了;有的閉目養神、有的看電視。現正值暑假,有好幾組是親子一起出遊,電視螢幕播放著、動漫畫喜劇片,時而傳來觀賞者的笑聲。

溽暑季節,下午到蘇澳泡冷泉,那沁涼的氣泡泉水,洗滌旅遊的疲憊感,令人神清氣爽。我操作著數位相機,瀏覽旅程中所拍攝的照片,快速地回顧各個景點。

第一天:2010年7月9日早上六點十分集合快樂出發→深坑老街→國立傳統藝術中心→夜宿宜蘭‧

第二天:台灣最大的高山湖泊──翠峰湖→太平山森林遊樂區→三星蔥文化館→羅東運動公園→羅東夜市→夜宿羅東‧

第三天:參觀鉛筆工廠→南方澳漁港→蘇澳冷泉公園→返回台南‧

所到之景點,幾乎都是初次遊賞;唯有太平山、於去年六月曾經造訪,當看到太平山蹦蹦車站的影像時,回想起已隔一年的往事……

夢中示別離

若夜裡有夢,一覺醒來之後,通常夢境也會隨之消失無蹤。2009年7月14日這一天醒來後,夢中的情節、卻依然記憶猶新。

夢境場景……千佛山菩提寺正在舉行法會,我坐在山門附近,無意中往右側一望,發現施郁寬居士就在身邊,我感到訝異!因為我知道她身體狀況不佳,無法自行騎機車前來,所以我問:「咦!妳怎麼來的?」她說了一個我不認識的女性名字:「某某某來看我,我跟她一齊來的。」

起床後心想,不知施居士近況如何?應該打個電話關切一下。接著忙東忙西的,拖拉到中午才再想起,趕緊放下手邊的事,撥通了她的手機,接聽的人卻是她的先生。我表示要找施居士;得到的回應竟然是:施居士已經在十天前,平靜中往生了,尚未舉行告別式。

回首憶故人

1993年我親近千佛山,施居士比我早了幾年,因而認識。雖然都是居住在台南市,平常各忙各的,除了在菩提寺有碰面的機會,私下倒也沒甚麼互動;若久未相遇,隔個一年半載,偶而會熱線談天。施居士年長我兩歲,兩個年齡相仿的歐巴桑,談話的內容不外乎親近千佛山聽聞正法的歡喜心情,還有家庭瑣事、人生經歷。

施居士常提到、日子過得不平靜,是受到早期信仰神教的影響,又加上個人先天體質,所以一直有非人干擾著她,讓她有處理不完的事情。每當她提到這回事,我都聽得一愣一愣的,總覺得怪怪的,怎麼會這樣呢?我曾表達了看法:「既然;覺得老師父的道理講得很好,那就應該多閱讀老師父的著作,吸收正法、運用在生活上,不要老是跟過去牽扯嘛!」所以她的結論是:「這個啊!跟妳講,妳也不懂啦。」這是沒有交集的話題。因此,日後當她再提起;我都默然以對,因為我真的不懂。

關於這個困擾,施居士早年曾經透過知客室轉達,向老師父請益;得到的回覆是:先到菩提寺住一段時日。她帶著行囊前往,過了幾天又帶著行囊離去。她解釋說:「有兩個障礙:一、全身皮膚奇癢難受。二、放不下對家人的牽掛。」

之後,施居士也曾經在知客室,當面向老師父請示,老師父並沒有直接作回答,只是示意她去和磐師父談;同樣的問題,施居士也和多位師父談過。然而,請教歸請教,到頭來;她還是以先入為主的自我認知行事。以致於在往後的日子裡,她耗費了很多的心力,在處理這件沒完沒了的事情。

根據施居士的敘述,當時老師父看到她時,說了一句:「喔!原來是妳哦!」施居士對這句話的解讀是:老師父早就認識她了,所以她與老師父必然有著前世今生的法緣。事隔多年後;每當她對生活的不順遂,感到心煩煩、意亂亂時,都會自責,為什麼當初不堅持下去呢?為何那麼不聽話呢?

《白雲老禪師九秩紀念特刊》所集結的文章,都是依止親近老禪師的出家、在家佛弟子的心得感言。徵文時,施居士躍躍欲試,只是忙碌的生活,讓她無法靜下來,將內心深處的感觸揮灑出來。2004年出刊後,她在電話中提到:當她看到我的拙作〈明師難逢今已逢〉時,淚流滿面;因為內容牽引出她內心深處的慨嘆。兩個生活背景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人生困惑,走著不同的修行之路。唯一相同的是:何等有幸!能幸逢老禪師。

最後的相聚

2009年3月16日中午,接到施居士的電話,得知她動了手術很順利,已經出院回家調養身體。心算一下,也有一年多未碰面了;隔天下午我前往探望,看她精神還不錯,只是走動時,需要藉著柺杖使力。

2009年5月2日千佛山菩提寺舉行浴佛法會。在前一天,我突然想到,依施居士目前的體能,應該是不方便長程騎機車了,所以我去電問她:「明天要不要去菩提寺浴佛呢?」她說:「很想去啊!正在煩惱,不知道要怎麼去呢?」所以約好明天繞道去載她。

碰面時,看她氣色挺不錯的,不像大病初癒的人;一路上談笑著,她覺得能出門真好,想到要去菩提寺就很快樂。

施居士看起來是個開朗的人,烹飪、女紅樣樣行,抗壓力又強。她喜歡誦經:《藥師經》、《地藏經》、《水懺》、《梁皇寶懺》都是她的愛。相形之下,我顯得神經質、抗壓力又弱,所以修「觀音法門」、聽聞正法是我的愛。

到了菩提寺完成浴佛儀式。用了中餐之後,施居士向汪春成居士詢問:有關五月中旬前往台東,參加千佛山曼殊佛寺開光安座典禮的交通事宜。註:(後來得知,施居士有如願地參與盛會、完成一趟愉快之旅;旅程中、還很有活力地,逐風踩踏單車、欣賞後山美麗的景色。)

離開菩提寺之後,想到難得碰面,彼此也沒有急事要趕回家,所以我提議「哈茶」去;距菩提寺不遠處的巷子,鑽進去後猶如山中行。

到了一家隨坡而建的兩層式小型庭園餐廳,從這兒順著前方眺望過去,隔著三號高速公路,可以遙見千佛山大佛,很吸引人注意;經常有客人詢問,如何前往大佛處?店家都會熱忱指引路徑。

餐廳的上層一半有遮頂、一半是露天的;白天挑有遮陽的位置,日落後我就喜歡坐在露天平台處,視線更無遮攔。若天氣良好,夜幕低垂時,可見閃閃星光點綴著夜空。

遙望著大佛是那麼地祥和可親,喝著水果茶配著菜脯餅是那麼的搭調;這樣的午後悠閒時光,閒話家常著。施居士提到了她的願景,聽來是頗費心神的事情。相對的;我的生活節奏緩慢,日子過得比較輕鬆愜意;所以她有感而發地說:「我要怎麼修?才能夠跟妳一樣、福報這麼好呢?」

這是一句稱羨的話;我微笑著、並沒有直接回答。心裡卻聯想著;十多年前、我初次閱讀老禪師的演講集《開拓新的思路》(1997年3月第一版)。其中有一集,是老禪師於1994年10月18日在基隆市立文化中心的演講主題〈菩薩行道與現實生活〉。內容有攸關苦樂的詮釋;以下摘錄,對我影響甚深的關鍵語:「………是否想過:為什麼有苦?需要他人幫忙拔除?為什麼沒有樂?而反而仰賴別人給與?為什麼看別人似乎只有樂?而沒有苦?而看自己卻只有苦,沒有樂?你是否曾想過,別人今天的樂,是曾經付出多少的苦,而得到的一種收穫?」當時,我就體會到:要過好日子,自己一定要努力。只是,要努力也要有正確的道理方法呀!

因此,施居士所提出的問題;若要認真回答,這十多年來,親近千佛山,為了求得正法,化解內心沈積的苦悶,那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豈是三言兩語可道盡。施居士望著我,似乎正等著我接下一句,所以我簡而答之:「我是從老師父所講的道理方法當中,用有限的能力去理解,不斷地學習、調整,過著適合自己本質的生活。」施居士聽了顯得激動的說:「老師父的法,明明那麼的好!為什麼?我就是不會用呢?」我趕緊安慰她的情緒,直覺迸出的話語是:「老師父說過:學佛是一輩子的事、甚至於是生生世世的事。」其實這句法語,也是我在修行路上,碰到窒礙難行而陷入沮喪時,引為自我打氣、鼓勵之用。當然;施居士也聽聞過。因此,她很用力的說:「所以呀!我有在佛前發願過,下輩子一定還要親近老師父。」言下之意,充滿了當面錯過明師的懊惱。

離開餐廳後,現在回想起來,不知怎地?那天我還真熱心,看施居士外出很開心的樣子,又載她到鄉間小路繞繞。送她回家時,已經下午近五點了;下車時、彼此禮貌的應對著:「謝謝啦!」「別客氣啦!」「感恩啦!」「沒甚麼啦!」「再見囉!」「再聯絡囉!」當時,並沒想到,這是最後一次的見面。

最後的心願

2009年4﹑5﹑6月,我有如驛馬星動,與一群鐵道迷的同好,不僅在島內、還遠赴日本、澳洲進行火車之旅。行程太緊湊了;六月中旬、一趟太平山之行回來後,歐氏管不平衡的耳疾發作了;這是多年的老毛病,祇是一復發就要勾勾纏一段時日。當暈眩感一來就會站不穩,只能癱平在床上。體質不適應西藥,所以採用中醫調理,盡量不出門多休息。

6月17日施居士來電提到:她急診住院兩天,病床難睡她要出院了。

約隔了一週,我去電;當時,施居士正由先生陪伴著,在私人診所候診,所以不便多談,簡單寒暄幾句就結束通話。那一陣子,我也為暈眩所苦、自顧不暇了;只好「日頭赤焰焰、隨人顧性命」,各自保重啦!

獲悉:施居士往生消息的隔天;7月15日上午11時,我來到施居士的靈堂前上香致意。5月2日菩提寺浴佛法會那天;施居士行動自如的身影,還很清楚地、在我的腦海中環繞著。如今,見到的是一張放大的照片,這般急遽的轉折,恍如夢境與實境交錯著。

我與施居士的女兒交談著,話題以施居士為主軸。逗留了約半小時;我起身離去時,依著習俗、默默地離開,不作告別語。

從我與她女兒的對話當中,約略拼貼出,施居士最後幾天的概況。

在我與施居士的最後一次通聯之後;她隨即進入診間,醫師作了診斷,要她趕緊住院觀察。到了大醫院又作了一番檢查,符合住進安寧病房,作緩和醫療的條件。

這期間,千佛山聯合功德會的師父與居士們、及親友團,數次前往探望、給與關懷,讓施居士與家人萬分的感激。施居士看似很樂觀地和訪客談笑著。只是,當訪客離去後,卻增添了人去樓空的冷清,她有如洩了氣的皮球,變得沈默了。

漸漸地,面對食不下嚥、難以動彈的色身,施居士知道時間到了。五十八年的人生舞台,就要驟然下台一鞠躬了,這根本不是她生涯規劃中的事呀!要離開摯愛的家人、還有那尚未實現的願望,這無奈又奈何的一切;不知,她是否都放下了?

所幸,老禪師的名言:「學佛不只是一輩子的事,甚至於是生生世世的事。」施居士有銘記於心;幾次昏睡中醒來,她都提到:「來生一定要跟緊老師父。」這成為施居士最後緊緊抱住的心願。

憑藉著一份歡喜心,行走於千佛山二十載,終究還是有其醞釀的功力;在臨終的緊要關頭,施居士懂得運用這最後的心願、串連著她的來生。

有緣再相會

2010年7月11日下午九點多;大客車下了永康交流道,往台南市區行駛,車上的音響、播放著台語歌‥〔期待再相會〕‥/再會/再會/難分難離在心底/哪知時間已經過/不敢說出一句話/雖然暫時要分開/總是有緣來作伙/只有真情放心底/期待你我再相會/……

在歌聲的繚繞中,沿途有旅客逐站下車。三天來,相處在和諧氛圍中的旅伴,恰似短暫的萍水相逢。當平安愉悅的旅程完成了,即將回到溫暖的家時,彼此都露出滿面笑容,互道:「莎喲娜啦!」「Bye Bye!」「有緣再見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