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戲的人生

                                                                       受訪/薛五郎、薛蘇阿照

一、樂樂((ㄩㄝˋ ㄌㄜˋ)的生命風華

世人所經營的,不外「友情、親情、家庭、事業」,這涵蓋了物質與精神的範疇,也包括了人生終身的學習。

對薛居士來說,志氣是當下的出發,籌劃是美麗的征服,他用眼諦觀,用耳汲取資訊,挾著一份用心,挺得住、站得直,慢慢闖出了自己的事業。許多人認為他很特殊,只有高中學歷,也沒什麼專長與本錢,但因小時候家境不好,透過切身的遭際,就有些精彩的奮鬥轉折──他覺得自己須比別人更認真,不怕苦。就像對初踏入職場的年輕人說他自己成功的秘訣──守信、謙虛、踏實、多學多問,只要找對行,抓住機緣,再加上貴人幫助,自能活出哲理,步步向上。

把古典音樂當精神糧食的他,忙完了一天,就悠然的坐在客廳欣賞音樂,當下的心情是樂(ㄩㄝˋ)、也是樂(ㄌㄜˋ),隨著低音巴宋鼓、薩克斯風,源源不絕的淘濯自我的性靈,讓琴鍵像雨點在浪尖跳動、喘息,滿室皆是韻律,浸濡在一首首音樂的交響詩裡,在古典與現代的詠嘆調中,玩味生命的風華。

早期做飛機跑道,嚴密管控底盤「平如路面」、「高密度質料」的要求,俾使飛機起降安全;後來投身「工程處」,日夜開山、闢嶺、炸引隧道、養護路段、橋樑,接受風雨日晒的洗塵,再又作營造事業,這些種種歷練,堅韌了他生命的厚實,也創下事業成功的典範。

他細觀人事情理,深懂開源、節流之道,令豐富的經歷成為心靈的沃養。十多年前,台灣的建築業漸不景氣,他的朋友依然不考量情勢、不衡量本錢與實力,陷入建築的大量投資裡,四處借貸、周轉不靈就把事業拖跨了。薛居士腳踏實地,步步為營,恪遵投資的教戰手冊,所以建築業的朋友倒閉了,他依然屹立不搖。

在朋友與員工的眼中,他是一個好人,對人真誠不悔,溢滿情意,他的心目中「員工」是工作時的伙伴,上了家門就是客人,毫無俗氣與功利的沾惹,員工一有問題發生,他會以寬厚、正面的想法看待、包容,他說:「自己過得去就好了,也要留給別人一條生路,畢竟有緣才會相聚在一起!」他說如果這個世界充滿音樂的和諧,人生便會一片和悅。

二、開一畝福田

薛居士深信「前世修今生得,今生修來世得」、「要怎麼收穫就要怎麼栽」,他以為平日積善植福,在困苦時才有福氣遇到貴人。記得小時候常聽媽媽說戲裡有一種角色,好心的員外慷慨的鋪橋造路,令人羨慕、欽佩,他暗下決心長大了也要當個員外,與大家結善緣。沒想到進了社會,真的就有機會四處鋪橋造路,默默行善。

所謂「福田者」,為能生福之田,若播下布施、供養的種子,必能結福之果。當他知道千佛山有「慈善基金會」這機構,便常以及時雨的善舉幫助急需救助的人,並時常留意報紙刊登濟貧的消息,例如台北有一位殘障人士,人殘卻心不殘,想幫助比他更可憐的獨居老人與遊民,他亟需一部腳踏車給老人們送便當。薛居士知道後馬上打電話委托北區的慈善會員,先行訪視再寄腳踏車與少許濟助金過去,這股暖流彷彿是數學的「幾何級數」,濟一潤百,可以幫助更多孤苦的流浪者。

薛居士說他非常懷念以前的那個年代,人心純樸、篤實、重義氣,可以從身邊的人身上學到許多東西,好比敬老尊賢、美德力行。記憶中,有一次在台南新營火車站等車,突然看到一位昏倒的老人,狀極落魄,雖然互不相識,但總是於心不忍,連忙背起年邁的老者,弓背急行,穿越月台到候車大廳,叫一輛計程車送老人就醫。由此可見他對生命的關懷,像細雨般輕潤萬物,行施佈慈;像陽光一樣和煦普照。

三、師父的珍貴開示

「人生轆轆如輪轉,深深淺淺看不完,這山過那山.....」就這樣一步一腳印,激起他對生命的回響,人生的路越走越寬廣。

最記得向上白下雲老禪師初次請益的那一年,好像生命初綻天曉,彷彿置身在一個很深很深的夜,一個很古老古老的晨;老禪師的一言一行激盪著他,初次會面薛居士就覺得老禪師與其他的大師不同,說法圓融,表現無礙,老禪師知道他才剛入佛門,所以完全不談佛教名相,慈悲接引一如“金剛經”所說的「一切法皆是佛法」。

隨行尚有一位大學校長,本身是天主教徒,但早已耳聞老禪師學識廣博,德養高超,是當代的高僧。當時那位校長對政治一頭熱,想棄學從宦,由於老禪師精闢的剖析,立時心生景仰,醒悟自己的方向,方才明白何謂自己的本份事,臨走前老禪師還送他一句──隨緣自在,至今深烙心海,不是嗎?人生可以做的事不只從政而已,老禪師的一席話已將「小我」、「大我」與佛法的「無我」,揉融在發人深省的話裡。

哪怕緣於工作忙碌,不能常到寺院參禮,但薛居士歸依三寶的心漸趨寧靜、和祥。他了解「即心即佛」、「直心是道場」的道理,所以他常說:「要到外拜佛,須先把家裡的佛拜好」───什麼是“家裡”的佛?薛居士說不外是用一顆什麼樣的心來看待生活與生命,修一份功德法身,讓佛法的慧命延續下去;且圓融通達,培養灑脫自在的人格,這到底需要高度的智慧啊!

四、動人的師生情誼 

薛居士非常念舊,記不得多少年了!高中的國文老師──朱復良,和藹可親的聲音會從電話那頭傳來,寒來暑往,句句傳遞出老師對學生的關心。儘管老師已八十歲了,薛居士也已七十歲,一年中,他們總會魚雁往返數次。有一次老師突然來高雄看望五郎,那時候五郎身體欠安,一進門坐定,在沖一杯茶後,老師見他模樣憔悴,憐惜的說:「五郎!你怎麼看起來如此蒼鬱?」薛居士沒想到老師會用「蒼鬱」這兩字來形容他,當下似回到高中課堂的印象,每次上國文課,老師字字斟酌,「蒼鬱」這兩個字令他感覺用得很深!但卻道盡他當時的心情,至今猶言傳入耳,萬分清晰。

多年來,薛居士維持一年兩節(春節與教師節)送禮盒、到台中探望老師的傳統,其實,在朱老師的心目中,薛居士是個氣質特殊的學生,也常啟迪他人生的道理,引導他待人處事的態度,執此之故,十八年前大女兒出嫁時,薛居士與家人咸信「證婚人」非老師莫屬。當這位勤勉、溫和、親切的朱老師一踏入結婚禮堂,看到堂上不乏名流政要人士,心想這為什麼要找他當證婚人呢?他只不過是一介平凡而已,回去後有感而發,寫了一篇文章登在中央日報,還寄剪報過來。接到剪報,薛居士驚喜十分,在電話中還幽了老師一默,他說:「老師!您真不簡單!參加我女兒的婚禮,還可以寫文章賺稿費?」老師也幽默以對:「五郎!我總不能做賠本的生意啊!當證婚人包了一個大紅包去,這稿費不拿是白不拿.....」由此可見朱老師文筆之好,身為中央日報駐區特派員的他,總是一派書生本色,在這現實、功利主義掛帥的社會,像薛居士這念報師恩,尊師重道的精神,是君子之交,也是以禮浸濡的赤子真情,莊嚴了此生的師生緣。薛居士一直與老師相識相惜,在成長的路上,不論在何處都可以感受到朱老師珍貴的教誨。

五、插花暢道情

薛居士的另一半人稱「薛媽媽」──薛蘇阿照居士也是一位行善不落人後的義工,她發心在寺院插花已二十多年了,每個月的初一、十五以及法會活動,都會舟車勞頓,往返菩提寺與般若寺間;幾年下來大家打趣的說她因愛「拈花惹草」,以致沾染了一身花香。插花這件事對薛媽媽來說,花的美麗不止是一剎那的照面,她已在花心開出一個世界。

從薛媽媽的口中,我們方知當初她會到寺院插花作義工,也是薛居士鼓勵她去的,薛居士說他不反對妻子走寺院,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如果插花真的能插到花解語、暢道情的境界,插到時露笑容,每個剎那心中都有佛菩薩,達到「面上無瞋供養具,口裡無瞋吐妙香;心裡無瞋是真寶,無染無著是真如」,必定人比花嬌!那也是每位佛弟子的心聲──見樹茂葉,當願眾生以道自蔭,情與無情共入「禪三昧耶」。

身為千佛山慈善基金會的一份子,熱心、親切是訪視義工必具的精神特質,薛媽媽平時會邀基金會的伙伴,到凱旋醫院探視精神障礙的病人,所以院方都以「觀世音菩薩」稱呼他們,有時還客氣的開交通車來接送。另有「明陽中學」的中輟生以及更多陷於紅塵、迷惑的心,都需要佛法的滋潤,薛媽媽一有空就講千佛山的家風或簡單的佛法給他們聽,慶生會時拉拉胡琴,共沐法音,讓大家感受法喜,在記憶光環的角落裡,無論微笑、對話都有非常悅耳的互動韻腳,活生生的生活氣味。 

六、戲娛孤老

這樣的畫面雖然沒有列入世界奧斯卡金像獎的歷史紀錄,但也動人心扉。

在千佛山歲末感恩茶會裡,薛媽媽忘情的表演與才情大見真章。一次表演「阿爸牽水牛」的戲,由黃阿枝、黃朱秀枝居士扮演老一輩的長者,麗鎔和另一位居士扮演第三代的小朋友,講的是「三代同堂」的故事,由於戲裡的水牛須犧牲色相,又得辛苦彎腰,任人擺弄,想想誰喜歡罩著沉重、不透氣的水牛道具?因此採排時「水牛」這個角色大家興趣缺如,一直到表演即將結束時,台上那頭水牛的演技挑動了大家的好奇:「到底是誰把水牛演活了?」突然千佛山的甘草人物「許少宗」老師一箭步衝上台,卸下了水牛的沉重,揭曉了謎面,原來繡帕這麼一揮,再九十度的彎腰謝幕,舞台上站著挺直身、入戲十分的薛媽媽,將歲末歡聚的氣氛high到最高點,也博得了如雷的掌聲。

另一次是「東京小姐與流氓」的表演,黃文喜居士反串可愛的東京小姐,他穿著日本和服,腳上拖著木屐,一扭一扭的,嘴唇兩抹胭脂,口裡令人發噱的日話,襯上薛媽媽兇巴巴的流氓扮相,兩個兜在一塊向高難度的演技挑戰;天才的薛媽媽向兒子借來了西裝,開口閉口逗得大家快笑翻了的台灣國語,老大混混的姿態,令人印象深刻,原來──薛媽媽的這套表演功,是平常為了娛慰養老院的老人、孤兒院的院童以及弱勢團體而逼練出來的,演戲娛人,戲曲反映人生,這佛法端的是處處現成,俯拾即是,在224期千佛山雜誌上,薛媽媽就看到了老禪師講「不戲波羅蜜」,她興奮的講給我們聽(可看雜誌原載),薛媽媽說:

「師父在“大般若經要解”裡有談到「不戲波羅蜜」,他說:如果不能把握「不戲波羅蜜」的道理,就會把戲論當作捉弄的意思,會以為人生就像演戲一樣,戲散了什麼就都沒有了,其實演戲,假使演皇帝難道就是皇帝嗎?如果演戲表現的不像皇帝,那這場戲也算失敗!可見「戲是假,表現是真」.....所以,如果我們把“業”當成真的,就會聽天由命;而把“業”當成假的又會不在乎,如何做到不當真也不當假,那就要在業報顯現時,歡喜承受,這當中就有“不戲論波羅蜜”的道理。

因此業報顯現時,一個修行人如果只在“好受”與“不好受”上計較、分別,就會變成戲論;如果能進一步去認識「戲是假,演戲是真」、「業是假,道還是假」,體認如何從業裡顯現「道」,那才是最重要的......。」

可不是嗎?金剛經說:「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生活中平凡至極的一件事、一句話都有佛法,好比薛媽媽的插花、演戲、做義工;好比薛居士的造橋鋪路、設計飛機跑道、聆賞古典音樂,戲裡戲外不都有員外這類的角色,至於佛經是遮眼物還是安心良藥?如何運用思想、發揮智慧?那就得看你的表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