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禪師訪談紀錄(六)

十三、慈航法師

我在臺灣也遇到過幾位外省法師,最早的是慈航法師。過去我們在大陸就很熟悉,可是在台灣那時候我還是軍人。在大陸慈航法師曾經到我的禪堂待了兩三個月。那時候很多人看不起他的出身,因為未出家之前,他是一個裁縫師,也就因為這麼一點,很多所謂的高僧大德瞧不起他。可是他和我私交很好,我可以舉一個小例子。我還是軍官時,穿著軍服,短袖短褲,打綁腿的妝扮,每個月幾乎都會去看他,他那時信徒的供養很少,凡是外省來的法師幾乎都不敢碰他,因為有人說他有匪諜嫌疑。[1]我每個月去看他,帶一些錢,在汐止買一些他需要的米等等。有一次謝冰瑩去看慈航法師,我跟慈航法師並排坐在椅子上,因為信徒會向他頂禮,此刻慈航法師站起來對謝冰瑩說:「對他頂禮,但不要對我頂禮。」我是一個穿軍服的阿兵哥,為什麼要對我頂禮?謝冰瑩感到很奇怪。慈航法師對她說:「先頂禮,我再告訴妳。」但是我不敢接受,所以我躲到慈航法師的背後。這顯示我跟慈航法師比較熟。慈航法師的弟子中,一個徒弟是出家人,一個徒弟是在家人,在家女弟子就是寫《女兵日記》的謝冰瑩,出家人是律航法師,他本來是閻錫山的軍需處處長,就是黃臚初,那時他是將軍,現在已經過世了。

本來慈航法師是中壢圓光寺妙果法師請來臺灣的,[2]妙果法師希望他到佛寺裡來主持「台灣佛學院」。但後來他和妙果法師對教育的觀念有差別。慈航法師有個想法,他認為佛寺要培養法師、培養弘法人才,因此這一方面的人都應該專門從事教育、研究和學習。其實寺院也有很多事要做,譬如整理環境、搬運物資等等,慈航法師對這方面比較不注重。

慈航法師離開圓光寺後,在民國39年(1950)到汐止的一個精舍,剛開始住在下面的靜修院道場,但是他不習慣。道場的住持幫助他發起建道場,在後面蓋了一間彌勒內院,其實祇是一間小佛堂,旁邊蓋了幾間小寮房。

雖然住在彌勒內院,他一心一意還是想辦教育,所以他在靜修院還是維持佛學院的教育工作,收了從大陸隨軍隊來到臺北的出家人,慈航法師對他們花了很多心血。那時的出家人什麼都沒有,依附別人,能夠有口飯吃就不錯了。後來都不想唸書,慢慢散了,跑到善導寺、十普寺、臨濟寺去趕經懺了。現在這些人大部分以臺北善導寺為主。慈航法師閉關前,只剩一個學生,這個學生是誰呢?是現在菲律賓的自立法師。

十四、白聖法師

民國50年代初期,佛教會理事長是白聖法師,他當過很久的佛教會理事長,可以說是死於任上。他邀請我過去幫他。那時不論出家或在家,從世界各地來拜訪他的人很多,剛好他又打著禪宗的旗號,很受注目,其實他本人不是禪宗。

我在民國53年(1964)到55年(1966)和他相處,到56年(1967)初離開。跟他相處了一段時間,我感覺好像每一天都是跟政治人物打交道,幾乎都在吃飯應酬,從這一家跑到那一家,好像跟真正的佛法已經脫節了。但也不能怪他,因為他處在那種環境,很多事要去處理。像臨濟寺、十普寺本來是日本人的財產,政府來了以後,這些寺院交給一些比丘尼住,要怎樣轉變為佛教的財產?這些事都必須處理。

那時有一批政治人物很擁護佛教,替佛教做了很多事。例如白聖法師有一位世交,是老立委李子寬,他是佛教徒,還有一位是趙恆惕、[3]張之本,都是老立委或國代,都很擁護佛教。政府為民意代表蓋了中央新村,裡面差不多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是佛教徒。那裡我也去過,因為關係到佛教、佛法的事白聖法師都找我談,出門都喜歡拉我去。那一段時間我常和他們吃飯,每次到禮拜六或禮拜天,這些老立委和老國代就說:「哪一家寺院的素菜最好,我們去哪一家吃。」造成了這種風氣。後來許多出家、在家人都以團體的方式來到臺灣,我去過日本、韓國、美國等等一些國家,他們來臺灣時,常要吃飯聊天。所以我逐漸待不下去了。畢竟我是在叢林裡長大的,一板一眼。我那時有一個觀念:既然是大法師,就不能做錯事、講錯話;既然是在家的大居士,也不能隨便說話,因為會影響別人。但也因為這樣,久了之後,我開罪了不少人。當然,表面不會怎樣,可是我自己感覺到,再這樣下去,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民國56年(1967),我要離開白聖法師時,推薦徒弟如印法師去幫助他。之後我就離開,沒有再和他們打交道。我從來不和外邊出家人打交道,也要求我的徒弟不要和政治人物往來。

過去我還年輕,會去提別人不歡喜的事;年紀愈來愈大,也愈來愈圓滑,知道沒有必要去提人家不歡喜的事。這聽起來好像很鄉愿,其實不是鄉愿不鄉愿的問題,天底下沒有什麼應該不應該、一定是對或錯的事,不管人家做什麼,都有他的時代背景、環境關係,如果只是用我們的直覺或眼睛看到的、聽到的,用我們的自我意識來表現,效果還是有限的。不過我還是以為,做為一個出家人,最好不要涉及政治。

十五、「土和尚」的佛俗因緣

過去在大陸時,我和妙果法師也有接觸,因為過去我在天岳山當過方丈,他去參訪過,我們曾有一面之緣。

臺北龍雲寺的賢頓法師和臺南的眼淨法師和我年齡差不多,可是我們有一點師生關係。他們在泉州鼓山湧泉寺閩南佛學院唸書,我受邀在那裡擔任過一段時間的課程,專門去講《金剛經》。後來我去行腳,都曾拜訪過他們,他們都想把我留下辦佛學院,那時候許多法師都有這種興趣。可是當時我曾發了一個願:不留寺院,不當住持,不收徒弟,自理宿膳。所以我並沒有接受他們的邀請。

在大陸時,虛雲老和尚是位了不起的善知識。民國36年(1947)靈源法師在南華寺開戒壇,他們請我過去。開戒時要過堂,那是一個非常莊嚴的環境,常常有引領時間。那時候宣化法師在南華寺做鐘頭師,我在那裡待了50幾天,當時經常和我在一起的寶成法師也在。開戒出來後,我還在《海潮音》寫過一篇文章,談到一般說虛雲老和尚有48奇,我說還少了一奇。在戒壇時,他站著的機會很少,都是坐著,在一起的人,不管個子多高,虛雲老和尚總是比人家高出一個頭。我們在行腳時,很注意這些事,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另外有一件事也是很多人不知道的:出家人有一種前面一排扣子的掛子,其實是把裡面的褂子加長。這是誰發明的?太虛法師,所以我們都叫它太虛褂。在臺灣稱為羅漢褂,其實羅漢褂不是前面開襟,是斜開的,差不多到膝蓋的長度。本來有一種伽藍褂,一樣沒有袖子,可是長度不同。太虛褂比一般的褂子長一點,但比伽藍褂短一點,沒有袖子。是在還沒有發生抗戰之前發明這種褂子,他覺得這樣的長度很方便。

太虛法師是因為到某寺院去掛單,人家不願他來掛單,說他出家不像出家,在家不像在家,他生氣了,才有他自己的開始。很多人不知道這些事。很多人對大陸的事情不太了解。我因為行腳,到處跑,看得多,不是有一句話說「行萬里路,讀萬卷書」嗎?行腳不只是像讀書而已,甚至還要超越讀書,很多事是別人看不到的。一般提高僧大德,都不會提這些事。

可是我從來不會說我跟誰熟、我跟什麼人有關係,我也不會說自己認識誰。講好聽點,我是最怕攀緣的人。目前在臺灣許多元首或副元首之類的人,他們也來拜訪我,包括民進黨、國民黨、親民黨,差不多政治舞台上的一些人物,都知道這個和尚和別的和尚不一樣,私底下和我見過面。我都有一個要求:私人拜訪可以,如果帶媒體來則不可以;有媒體我就不見,即使到了門口,我也不開門。呂秀蓮副總統第一次來我這邊,身邊帶了人,我說:「既然來了,請他們在樓下等。」所以她知道了。後來她第二次到菩提寺,身邊就只有秘書一人。我很堅持,如果違背這項原則,什麼人我都不見。我並不想和政治人物打交道,也不需要拋頭露面說我是一個什麼大和尚,我常說我是一個土和尚。

[1] 慈航法師曾經為此入獄,在監獄的時間,據《臺灣佛教數位博物館》〈佛教人物〉傳記,為民國38年(1949)6月間,http://ccbs.ntu.edu.tw/formosa/people/1-ci-hang.html,上網日期民國94年(2005)1月25日。

[2] 慈航法師於民國37年(1948)秋冬之際,在弘宗法師介紹之下,應台灣中壢圓光寺方丈妙果老和尚(1884~1963)之邀來台主持「台灣佛學院」,試辦一期六個月的訓練班,民國38年(1949)6月結束。

[3] 趙恆惕(1879-1971),湖南衡山人,同盟會會員,在中國大陸時曾致力湖南自治而未果;民國38年(1949)來臺。曾任第一屆國民大會代表、總統府國策顧問、資政。為熱心之佛教徒。其子趙?佛重已將其檔案捐贈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參見該所網站http://archives.sinica.edu.tw/main/directory58-1.html,上網日期民國94年(2005)1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