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法與現實之間 刀切豆腐兩面光

    輪調到每一個道場,經歷了不同的執事,從現實生活中的人事上我的體驗是:不管做什麼,你絕對不是為誰做!道業未成的我們還是一介凡夫,更應在現實生活中磨練、調理自己,接受無數的挑戰、激盪。

  • 文:編輯部出處:徵文廣場期數:374期2022年2月

佛法與現實之間 刀切豆腐兩面光
與會者:釋蓮一、釋若航、釋若恕
地點:千佛山白雲禪寺

 

1、出家因緣

每個人出家的故事都不同,蓮一法師聽了老和尚的課半年就出家了,若航法師呢?當時在上班,經由同事介紹台南關廟有位老和尚,德養甚高,同事並拿了老和尚的《思路》一書,從此開啟她對老和尚的仰慕。爾後每到週六下班後,即從台中搭火車到關廟聽老和尚講課,半年後,之前想出家的念頭更加堅定了!加上當時看了楊惠姍主演的電影──「我就這樣過了一生」,心裡有所感悟,毅然投入僧伽之中。

 

若航法師說:初入佛學院就讀,生活充實且常有驚喜,帶來源源不斷的衝擊與悸動;有幸聆聽老和尚的佛法課,對佛法的興趣更加濃厚。佛典《般若經》的八背捨,是針對人的自我,提出一些道理、方法,作為調理、修養的下手處,幫助我們把握自己的那個「我」。某次師父講「八背捨」,講得深入淺出,這些佛法是以前聞所未聞的,至今仍印象深刻,下課後同學們就圍聚在教室熱絡的討論。隔天,在課堂上師父問:「你們昨天有討論佛法喔!有討論出什麼嗎?」我們很訝異,為什麼師父住那麼遠的地方也能聽到我們的討論?最重要的是聽老和尚這麼一說,我們對「八背捨」的法義就更覺興濃了。

 

時光飛逝,在學院半年後,時機圓成,我終於在老和尚座下披剃,如願的現出家相。

 

2、修行的心路歷程

出家修行的道路上沒有一帆風順,總是充滿挑戰性,有時也是順應剛好的緣分與契機。那時因為常住缺人,我讀佛學院不到兩年就提前下常住輪執事,先輪照客兩期然後下大寮,一個多月之後即到戒場受戒,隨後被調到台北講堂。當時的台北講堂位於松山區八德路上,同期調去的有銜命擔任當家的如靈師,因為我們是在中南部長大的,就得慢慢的去適應台北的都市生活。對了!那時還有與我同戒期的仁靜師、仁超師、仁勤師,都跟我們同常住。

 

修行的考驗不曾中斷,一年後,我被調到高雄三單位,又嚐到「踢到鐵板」的滋味: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乃因一位師兄講話不認帳,這不打緊,竟然還生氣怪罪他人。我不想無端的背這黑鍋,可是又不知怎麼辦?師父知道我的個性耿直,就想了一個方法幫我解圍,他教我在電話中跟這個人講:「我剛被師父找去,罵得很慘,心裡非常難過!」 老和尚說:「這叫『刀切豆腐兩面光』,懂嗎?」

 

事後才知「刀切豆腐兩面光」是比喻為人圓滑,兩面討好,因此能把棘手的事情處理圓滿。真的!那位師兄的氣就消了,內心直歎師父的智慧,也感動得無以復加。可是面對禪師也有無言的時刻,師父會棒喝我,藉事磨練我,讓我落得一身狼狽;有一次還對我蹦出這句話:「莊嚴有什麼用?」面對突如其來的棒喝,覺得自己一定有缺失,還需多檢討改進,師父的話我應當仔細咀嚼!之後經過一段時間的歷練還是無法適應所處的環境,即跟師父請求:「醫生說我肝臟不好,我想暫時回菩提寺調養。」師父回我:「菩提寺的職事也不輕,我看妳先到基金會做訪視好了!」

 

就做了半年的訪視,師父又派給我新的任務,要我到台中講堂做當家。我雖是霧峰人,可是對台中也不算熟悉,且當時我才出家五六年而已,對誦經、文疏都不熟悉,怎麼辦?突然靈光一閃,「邀個老眾共赴台中不就得了!」左看右瞧,哈!蓮一師經驗豐富,資歷與修養都好,就找她作伴同行!當時台中講堂位於高樓,接引眾生不便,歷經幾番變革,我們已是第三批到講堂的。

 

這就是緣吧!當時建大雲寺也是順乎時節因緣:有一年師父到台中講堂團拜,魏德卿居士請示師父可不可以在台中啟建道場?商議結果,就找了永春國小──現今大雲寺這個位置;從此台中講堂走入歷史,多了一處弘法的大雲寺,老和尚總是不辭辛勞趕赴北中南道場上課。這樣的僧伽生涯,如細水長流,不是一言兩語就可道盡其中的滋味。總之,老和尚為了成就弟子的道業,為了弘法利生接引信眾,他要弟子學會承擔,依教如法,從做中學,儲備資糧以堪安住道場;台中道場的啟建就是他老人家對「功德」兩字的現身說法。

 

回首過往,在我多年的出家生涯中,輪調到每一個道場,經歷了不同的執事,從現實生活中的人事上我的體驗是:不管做什麼,你絕對不是為誰做!道業未成的我們還是一介凡夫,更應在現實生活中磨練、調理自己,接受無數的挑戰、激盪。就像一個個浪潮在眼前碎裂,下一個浪潮又湧現,顛顛簸簸,嚐盡百般滋味,留下不可磨滅的修行印記。所以不需頻頻回首,省了留戀或懊惱,且讓那些點點滴滴化為智慧與修養,讓菩提種子更為深厚、堅固。

 

3、早年與土地、家園的對白

我自小生長在台中霧峰,一個好山好水的地方,我們家務農,作為 “人子”與“大地的兒女”的我,那個青春、純真的年代總是默默地守護著田園與家人。我是父母唯一的女兒,但也非嬌貴的掌上明珠,從小即需幫忙做家事,種菜、種田,樣樣勤懇實作。早年為了生計必須協助父親在田園扛很重的作物,於時間的歌韻裡寫滿了日昇日落的勞動。也因為祖母中風,臥床多年,必須跟祖父一起照顧她,常常要將祖母從輪椅中抱上抱下,不僅讓我在青澀的年紀即體會到病痛的折磨,也種下了一份出離心。

 

是嘛!法師一直以來簡樸盡孝的品格,淡淡地散發內在的芬芳,這麼早就起步踐行「福慧雙修」,難怪當她要召集做一件事時總是不乏貴人。還有,提到梵唄唱誦,法師的聲音悅耳動聽,是否從小在大自然中耕鋤運行,哼哼唱唱的,才有這麼好的肺活量?聽她的說法也很有趣:

 

「國小五年級時,常跟幾個同學騎著單車往鄉裡的山水間跑,那是盛夏永恆的歡笑,也是青春美好的時光,更練就出好的肺活量。還有,可能自小擁有一口健康的牙齒,敢張口盡情的歌唱。我們是小康家庭,父親白手起家,所以沒多餘的零用金給我們買糖吃,比一般小孩的牙齒健康,都沒有蛀牙。在國小畢業時我還上台領了一個「美齒獎」,一個特殊的獎項。可能上天看你關了一扇窗,又為你開啟一扇窗,不過這些都是茶餘飯後的趣談,只是自怡悅而已。談到音感與節奏,校園時代我在音樂課上唱了一首「踏雪尋梅」──「雪霽天氣朗,臘梅處處香,騎驢把橋過,鈴兒響叮噹....」音樂老師看我的音質與音感都不錯,就讓我加入鼓隊。國慶日那天,鼓隊必須從學校一直敲打到廣場,「咚咚咚」的,好不風光!至於梵唄是出家後才學的,實在沒有你們說得那麼好。

 

我們戲稱──這是「美」從口出!(笑)。法師從小真實地做自己,從生活中堆疊出一幅幅風景和一篇篇故事。 

 

4、一片陽光

閒談中,我們話題一轉,講到曾經有信徒感嘆:「為什麼我誦〈普門品〉都沒效?憂鬱症沒改善,孩子也不聽我的話?」就此事想問「怎麼看待這個問題?」

 

:「其實誦經禮懺、修行的目的是熏習,並改變自己,不是求神通瑞相。嚴格說來,行修普門品是一種自我修養,期能增長慈悲心、培養智慧力。講到孩子的問題,有人在手機上賴給我一段文字:課堂上,老師問孩子們:「長大後想做什麼?」他們興奮無比,爭先恐後地說:科學家、醫生、老師、老闆等。這時一隻又黑又瘦的小手怯生生地舉起,是一個平時很木訥的小男孩,於是老師點名讓他說,小男孩囁嚅道:「我,我,我想做小偷。」聲音低得幾乎聽不到了。教室裡頓時哄堂大笑,笑聲使小男孩更加侷促不安,他驚恐地看著老師,老師有些訝然,也氣惱的想:「就知道你沒什麼遠大的抱負,什麼不能做,偏要做小偷?」老師氣急敗壞地讓他坐下,突然靈機一閃,何不聽聽他的理由呢?於是,按捺住脾氣問他理由,他結巴著說:「我,我想偷一縷陽光送給冬天,讓媽媽不受凍瘡的痛苦。我想偷一片光明給盲人,讓他們感受世界的五彩繽紛…」老師情不自禁地鼓起掌,孩子們也跟著鼓掌。

 

我的看法是慶幸老師多問了一個「為什麼?」能傾聽小男孩的心聲,否則嚴厲的訓斥會抹煞一顆善良而又純真的心靈。

  

蓮一:有時就怕我們只習慣憤怒、責罵,沒有耐心和時間等一個回答,如果能傾聽他背後的另一番暖意,故事的發展又不一樣了。

 

:他把「偷」這個字美化了,簡直是文字藝術師!不過除此可以用「借」、「拾」、「拿」...這些字,才不會讓人驚心──「我想做小偷!」畢竟語言有其力量,將來它蘊藏於八識田中,也不能不注意!我覺得這是巧妙的使用邏輯替換概念,就像我說自己是個「吃」貨,也「癡」山水、癡電影、癡旅行、癡閱讀與品茶....

 

蓮一:也許小孩辭彙少,才會用「偸」這個概念詞語。不過這裡的「偷」是意在言外,瞬間的弦外之音,也有人以「詩」的語言看待,映照出孩子心底的渴望。

 

:我覺得傾聽、同理心是很重要的!因為常有蘊蓄於語言背後的溫暖與善意。教育可以有更大的格局,父母心量大,孩子藉著一次次的摸索,便能將潛能發揮出來。這些溫暖正向的經驗,讓人可以「平常心」迎接每一個完整或缺陷。常有人無法面對逆境而心生畏縮,然而「失敗」、「不完美」都是寶貴的成長養分,跳出「得失心」,能面對自己、認識自己,也真正的相信佛菩薩,我相信「憂鬱一定不上門!」

 

恕:一般父母求好心切總是憂心忡忡,我們修〈普門品〉熏習佛法的道理,假以時日必定能感受「普門品」帶給自己的變化;希望大家學習觀世音菩薩的精神,給予孩子引導和陪伴,讓自己能成為別人的陽光。另一方面也只有明白自己才是自己的依托,不斷提昇自信與勇氣,必定能在親子間築起一座溝通的橋梁,孩子唯有信賴你,才會對你敞開心扉。

 

蓮一:如果能保持自我覺察,發現阻礙自己前進的慣性,不斷擁有正向的思考,一家人都會健朗的。因此不斷的修學普門品,在生活中運作佛法的道理,一定能感受觀世音菩薩的慈悲。《心經》云:「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如果只想到自己的利益,患得患失的,什麼都空不了,普門品是普門品,你還是你!

 

5、看破與放下

老和尚《禪的語絲》110則:

「看破,不是失意之後的消極念頭;而是於人與事的世態俗情,歷經慎思審察之後,體會了許多計較和執著的自我意識。放下,即在自我意識中的許多計較和執著之流弊;發現自我意識的堅持,是可以調整與改進的。」

 

恕:我們是否就這主題談談?

                            

航:後來法緣難得!我與蓮一師接了台北白雲禪寺,即使蓮一師用心為常住付出,仍說自己從來都沒放下,一直自謙「看破、放下不易!」我覺得「看破與放下」的背後也可以做到:「放不下,那就挑起吧!」不要遇事就推拖,覺得麻煩就開溜。

 

能看破,一定是發現了「法」在哪裡?找到一個很好的支點,產生向前行的動力。如果看不到饒益價值,無法通透事理的意涵,表面似看破了、放下了,結果藕斷絲連,無法完全割捨。菩提寺的三寶殿前不是有一石刻法語:「心存和樂氣,念起無怨尤。」無怨尤才能心和樂;心和樂才能無怨尤,如果稍不如意就心存抱怨,失去了和樂之氣:「佛菩薩怎麼沒有保佑我?」這根本是看不破,放不下,凡事有因、有緣、有自然性,要深觀妙察。

 

蓮一:「發心」是對自我的期許,很多居士默默付出,突破一切。所以修行不能逃避,不要過份保護自己,如果不願承擔,遇到困難就跑了,根本連「拿起」都沒拿起,那就不是「放下」而是「放棄」!

 

:金剛經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世事難料,名利與權位哪抓得住?要看得破才能放下;放下的是「執着」,得到的是「自在」,愈能放下心胸愈寬,氣度自然開闊。可是要放下什麼?就是要放下束縛你的,譬如:“控制欲”、“自怨自艾的心態”、“對事情狹窄的認識”、“輕易的批評”、“放逸、懈怠的墮性”,還有“憍傲”、“懦弱”、“粗暴”等等。「放下」那些心理的束縛,心靈才能自由,活得更灑脫。

 

航:時光飛速前進,大家就與時俱進吧!時時能夠超越昨天的我。再者,人生順逆有時,緣來緣去,重要的是心態與珍惜。

 

6、談善巧方便

善巧不是取巧,方便不是隨便。肯定的說:善巧、是善意巧妙,不會造成傷害的手段。方便、是權宜便利,旨歸真實利樂的方法。(老禪師的《老僧常譚》)

 

恕:請問兩位法師對信徒或後輩有運用「善巧方便」的例子嗎?

 

蓮一:記得多年前住台北講堂時帶一位新眾,她一直說自己很笨學東西慢,我說慢慢學習,有心學一定會學好,我說:「如果給你十年呢?」他說:「如果十年了我還學不好怎麼辦?」我為了激勵他,就笑說:「那就有『缺角』(台語)。」

 

這麼缺乏自信的他,是否在生長的過程裡,每遇失敗都得不到支持和鼓勵,才會一點承擔的勇氣都無?一逢緣境首先浮現的都是抗拒,覺得「自己一定做不到」,還沒嘗試就打退堂鼓,後來覺得還是不要求他太多。

 

另有一位出家新眾喜歡外出,常託我代理職事,覺得好氣又好笑。我不直接向他說教,只默默給他方便,觀察一段時間,看他能不能返照自己?可是他依然故我,我只好說:「你請假找我代理,可以!可是不要那麼快就把存摺裡的“額度”用光了,用完了就沒有了喔!」這「個中乾坤」是要讓他知道「我們包容你,可是也要有一定的範圍與分際。」

 

恕:佛陀在經中說:「智者以譬喻得解。」告訴我們也要善用比喻,蓮一法師「額度」這兩個字用得很善巧微妙!可見您在待人接物上的包容力與勸導力。如果她能明白這個道理就好了,也就是「事事依賴別人,不如收割自己努力的果實那才甜美、實在!

 

蓮一:但願他能多看看同儕,以「他山之石攻己之錯」,多用一份心,踏踏實實的走自己的路,慢慢的認識自己、培養自己,從而發揮生命的力量。

 

要瞭解一個人才能與他互動,某日這位新眾想學水懺的法器與唱誦,覺得自己學不來,當下心急就溜了,他以為我會在後面追,可是我不會按牛吃草,我只給他一個觀念──「學習是自己的事,別人勉強不得!」也因為我好好的勸告,後來他又拿著懺本來找我。我瞭解對他要求是沒有用的,這是彼此互動的關係,我不想趕鴨子上架,因緣具足時也許你想學,我就教你,也會給你鼓勵。

 

:講到「看破、放下」,人在物質上比較容易看破,在「自尊、我執,是非」的精神層次就不容易看破,而且看破的深淺與修養境界也不同!學佛一定要慢慢的熏習,日久功深,視野開闊,就有機會看淡、看破,何愁不能「放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