衲衣下的足跡 夢饜

衲衣下的足跡 夢饜 /如安

 

    這半年多來,由於雨量下得奇少,使得各類蔬菜盛產,當然菜價也就直直落,落得即使賣光,卻仍不敷成本,尤其是高麗菜。於是,便一車車的往寺院送,寺院人多,尤其辦法會活動時,菜量需要量大,好心的信眾,乾脆送給寺院,為自己作功德廣結善緣。

   可是,高麗菜太多了,就算是天天吃,也吃不完,尤其信眾的布施要珍惜不得糟蹋,放久了,菜會腐爛的;而且,現在不知珍惜,說不定颱風來時,菜價上漲,不僅貴且不見得買得到,並且據說曬成菜乾不僅曬走農藥,還可增加鈣質成分,高麗菜乾不僅香且有營養,就這樣,延續傳統,依循前輩的途徑─曬菜乾。

   曬高麗菜這一事,對於生長在都市的我而言,是充滿新鮮好玩的;何況,這件工作不是粗活,不須拿鋤頭鏟地或搬運磚頭或搬什麼重物的,只須把高麗菜切開,一片片剝下,然後,就像灑雪花般的在廣場到處灑下,或者就像拋繡球一般,只要向外不斷拋就行,甚至,自比為天女散花,散滿人間一地的菜花香。

   可是,天公不作美,三、四月的天氣陰晴不定,有時,早上拿出去曬;不到中午,便見天色轉壞,得趕緊收進來,太陽一出來,就得趕緊晾出去;一到晚上,又不得不收進來,生怕半夜下起雨,這一進一出,還是得天女散花般的去散開,只是地點換成了室內,這一散,還得一收,往往一日收散個數回合,真的如古人說的:看老天爺的臉色。

   寺院裡,人人都有一份執事,忙起來時,誰肯來幫忙呀!自己的事都忙不完了,有時想幫也心有餘力不足,當然,也不乏有人閒閒的,就是不肯來幫忙的;寺院嘛!雖說人人都在修行,可是畢竟個性、習氣不同,不是人人都很熱心,也非人人都修菩薩行,怒目金剛也絕不匱乏。

        早齋後,把一車車的高麗菜,用推車推到廣場,高麗菜灑下去,並非便可靜待收成,除了前面所說的一進一出之外,還得蹲在偌大的廣場上,挑撿出沒曬好的菜葉,一片片挑出,一片片攤開在太陽底下;除此外,每逢中午,便得給所有的菜葉翻動一下;如此折騰,老天若賞臉,天天大太陽,也要一星期的時間才能完全曬透、曬乾,若是下雨,那就等天晴再說囉!當然得晾在室內,該有的程序也都要有,否則會發霉爛掉。

好不容易曬好了一批菜乾,又來了一批,除了高麗菜外還曬花椰菜,足足折騰了一、二多個月,仍尚未了結;眼看堆成小山般的高麗菜,真是令人發愁;原先覺得好玩新鮮的心情,早就在日復一日的,不斷的重覆曬菜的過程中蕩然無存,代之而起的卻是煩躁、不耐與無趣,如今曬高麗菜已經成為一場夢饜,對我而言,期待這場夢饜能快快結束,還我悠哉悠閒的生活。

當向老一輩的過來人訴苦時,隨即遭來的恥笑是:你只不過曬了幾個月而已就受不了,我們呢?日日如此、年年如此,曬走了多少青春歲月,你可知?這就是修行!在種種日常工作裡培養耐性、韌性,能吃苦能耐勞,你呀!還早!!

只是對剛出家的我而言,弄不明白為什麼這就是修行?修行─不就是誦經、禮佛、靜坐止觀,修禪定;每天忙著如世俗般的生活,煮飯、洗衣、掃地、接電話、乃至種菜、除草、曬菜乾、作醬菜,這種莊稼的日子,這就是修行?如果這就是修行,那麼農夫、工人、接電話的服務生都是修行人了,那麼又何必出家?如果出家生活和世俗生活沒啥兩樣的話。

原來自古以來,禪宗老祖宗便都是在生活裡頭開悟的,馬祖創叢林,百丈立清規:「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是中國禪宗的特色。舉例來說:有一天,馬祖道一派人給百丈禪師送了三罈醬缸,百丈禪師就開堂問大眾師說:「這是馬祖道一送來的,有誰能回答送這三罈醬缸有什麼含意?若答出來了,就不打破醬缸,若無人回答,醬缸便會被打破。」結果無人回答,醬缸真的被打破了。

馬祖道一就問送去的人,知道了結果,就哈哈大笑說:「這小子果然不錯。」又派人送了醬缸過去。並且寫了一封信給百丈禪師詢問他近日修行狀況如何?百丈禪師回信說:「自從醬缸打破後,三十年來,弟子從不曾缺鹽過。」馬祖道一看了很開心回信說:「既然不缺少,就分些給人。」

這故事暗示:柴、米、油、鹽、醬、醋等都是日常生活所需,修行離不開生活,若離開了生活,便沒啥好修。若能體會「時時是好時,日日是好日」,更要能時時觀照「與生死有關,與道相應」在其中磨練參究,照看心念,假以時日,功夫自然現前,茶杯落地,頓然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