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半結球萵苣

                                                                                                                            文/淨瑞 
 
我在我家附近一塊荒廢的農田裡, 開墾了一小塊菜園(大約五坪左右), 依不同的季節, 種植各類不同的蔬菜。
那塊農田的地勢, 比馬路的路面約低一台尺左右, 又沒有排水口, 颱風豪雨一來, 那塊農田就變成池塘, 我種的菜, 經常在泡湯, 我不厭其煩的收拾慘局, 一再的重新來過。

中秋節快到了, 天氣開始轉涼, 我去買「半結球萵苣」的種子來種。 兩三個星期過後, 小小萵苣的葉片, 帶著可愛的笑靨, 在陽光下散發出稚嫩的活力。 這時候, 又有一個颱風來了, 唏哩嘩啦!唏哩嘩啦! 我站在我家二樓的窗口, 眺望那個「池塘」, 哀悼沒在水中的一群小生命。

風平浪靜後, 我趕快去看它們, 我一點也不敢奢望它們能夠存活, 很意外的是, 我竟然找到了幾棵萵苣, 挺立在泥濘中, 小小的葉子上沾著厚厚、濕濕的泥沙, 不勝負荷的往下垂, 雖然樣子十分狼狽, 但可以看得出來, 它們活下去的意志力十分堅決。 

「好勇敢喔!你們好棒!」我拍著手稱讚他們。 但, 我的心裡很疼, 因為大雨過後的烈日, 通常格外燥熱, 剛撐過豪雨摧殘的它們, 又怎能躲過烈日的曝曬? 我想它們死定了。 我帶著哀傷的心情, 用像在刷睫毛那樣的功夫, 小心翼翼的, 用清水及軟毛的小牙刷幫它們刷洗身上的泥沙。

我天天去看它們, 帶著一種很特別的心情, 幫他們拔拔草、澆澆水。它們氣色一天比一天好, 好像受重傷的病人, 已度過了危險期, 正在逐漸康復中。它們熬過來了呢! 它們竟然熬過來了!這何嘗不是一個奇蹟?

再過幾天, 它們身體硬朗一點了, 我就幫它們移植, 本來散立著的, 現在種成兩壟。 存活的萵苣有二十六棵, 一壟十三棵, 每棵之間的距離是我一個腳掌那麼長。移植好之後, 它們開始了新生命。

可以收成了, 我的萵苣成半結球狀, 像一朵朵綠色的花。我從最外面的葉子剝下來吃, 一棵一次剝個三四片, 二十六棵可以剝一籃, 炒一大盤了呢!剝萵苣的時候, 它的「傷口」處會流一些些白色的汁液, 看著那些汁液, 彷彿看到它把很多的養分輸入我的身體裡。 一次剝完後, 過個三兩天, 又可以剝了, 就這樣一次又一次的剝來煮、剝來燙、剝來炒, 都很爽口美味。 這些大難不死的萵苣唷!好像聚寶盆, 不停的長長長!好像可以長命百歲, 永遠剝不完。

我蹲在我的那些半結球萵苣身邊, 想起老和尚在「禪的語絲」裡, 這樣說過:「有些人, 放聲的喊叫, 表示心中有氣, 作無比憤怒的發洩, 從不在意別人, 受到可能的傷害;這類人最自私, 不惜將自己的痛苦, 建築在別人的快樂上。又有一些人, 作無言的沉默, 將所受的委屈, 深藏在自己的心底, 最多, 望著天, 作輕輕的歎息;這類人傻得可愛, 從不肯將哀愁強人分享!」

我的半結球萵苣啊, 真的傻得可愛, 在默默承受那麼多委曲之後, 還這樣愉悅的奉獻自己。它們堅持的活下來, 是為療我形枯、幫我成就道業的嗎?它在為我說法嗎? 植物的智慧、植物的情義, 有幾人發現?有幾人能懂?

我經常在我的菜園裡流連忘返, 望著那些快被蟲子啃得體無完膚了的白菜、青江菜, 望著全身完整無缺的萵苣, 好不驚訝!蟲子不吃萵苣呢! 是尊重它的德行吧?

有一陣子, 我幾乎天天吃萵苣, 就在我吃得快膩了的時候, 萵苣的長相有了改變, 它們一棵接一棵, 從心那邊開始抽高, 然後開花, 結了種子。 開花結果的萵苣, 像一座綠色的、晶瑩剔透的寶塔。 我為它們的漂亮瞠目結舌, 也為它們即將枯萎, 而感到惆悵。 但是, 回想它們的一生, 如此的充實圓滿, 除了喝采就是鼓掌。我抱著感恩的心, 留下萵苣的種子, 整好地後把它們種下, 萵苣另一期的生命即將萌芽。

走筆至此, 為什麼, 我的眼眶如此溫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