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風雨,今日的晨曦--不同的自己(上)

    每天都得硬生生跟師兄弟與信徒碰面,此情此景,更讓我看透一些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的現實面,及見解到何謂取相眾生,在分別意識上討生活過日子原來是怎麼回事

  • 文:編輯部出處:衲衣下的故事期數:359期2020年10月

人物採訪 昨日的風雨,今日的晨曦--不同的自己(上)
受訪/小山坵
採訪/編輯部

 

我心中一個不朽的身影

一直覺得師父的棒喝與教化,在表相上看不出其內涵與意境,他總是要我們去發現自我,破我執與法執,運用一些激烈、非凡的手法來提昇我們,教我們作五蘊的調理,事後我都會感謝師父的提撥,可是當下必須剝一層皮,所謂脫胎換骨是大丈夫的行止。說來慚愧,當時卡在業我,想法較偏,總會錯過第一義諦,「箭後再發弓」已慢了一步;所幸師父慈悲一再給我機會,事後可以亡羊補牢。他的教化是「你衝過了頭」,他幫你磨掉銳氣;「不足的」,他會鼓勵你、幫你增補。我一向缺乏自信,也沒有什麼社會經驗,對人性的瞭解也不夠,說明了就是道的資糧、修養都不足,常不瞭解師父在說什麼。凡夫如我,行為的表現也常在世俗的分別、計較中打轉,在情緒的分別下,壓根兒看不到自己的面目。

 

時間回溯到二十多年前……在修行道上,一路走來,可說是跌跌宕宕的,會導致如此,其實離不開自己心性不定的原因上,當然每一個階段的過程,都如昨日種種,雖早已灰飛煙滅不復記憶,但有一段刻骨銘心,峰迴路轉的心路歷程,深深印烙在我的識田中,如今仍然蕩氣迴腸的在我生命中回味縈繞著,這一抹滅不掉的人生歷練,就要從隨侍老和尚左右說起,隨侍在尊長的身邊,必定要有,爲他處理雜務並且隨記的本能,師父是位傳道、授業、解釋疑惑的行者,他心意、言行、舉動,當一個隨侍也必然要有細心洞察與博聞強記的能力,才能將他想傳達的話,一字不漏且不失原義地給記下來,更要具有善於言語表達溝通的條件。總而言之,就是要具備上情下傳及下情上達的高度協調能力。

 

老實講,以當時的我,知識經驗嚴重不足,加上各項工作能力條件及學識程度不夠,確實誠惶誠恐,縱使非常小心謹慎唯恐自己詞不達意,令上情下達錯誤,將下情上報不周,仍然不盡圓滿,加上對師父的敬畏更是戰戰兢兢,他那不怒而威,莊嚴肅穆的表情,常常讓我不寒而慄,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我的形容一點也不驕柔做作誇大,真的讓我恐懼到了極點。由於常處在緊張的狀態中,因此什麼都做不好,明明他是為大家所景仰,人人時時渴望相見的慈悲長者,奈何我確如臨大敵般地戒慎恐懼,更是讓我不由得就有一種自慚形穢的罪惡感,他就像照妖鏡般,能看透我的五臟六腑哪裡有問題毛病,而我就像沉痾已久的病人不敢面對病情,也沒有勇氣治療,當時的我選擇了逃避。

 

我實在不堪勝任這份神聖的任務,更是無福侍奉尊長,真是所謂的高處不勝寒,由於如此毅然決然,提出勇氣婉辭了這份人人稱羡的職務。其實這已經違背了我來此地的初衷,在家時,日日祈求佛菩薩,能讓我尋得一位良師,能知我、懂我,又能幫我淨化掉識田中業習、能引導我走向成就道路的一位大善知識。熟知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當下不把握就會稍縱即逝因緣,已出現在我眼前了,膽小如鼠的我,依然寧可顧及面子而放棄修養。

 

所以,過了不久就被調去做資源回收,雖然侍者一職,是自己心甘情願主動請辭的,但;如此懸殊差距的工作差事,真叫人五味雜陳,隨之而來的那些雜七雜八的人、事、物,及一些蜚短流長的是是非非,勢必也得自行一一面對承受了。一般都是這麼認定的人自然會想:「侍者的地位比較崇高,妳從高高的執事被派到與垃圾為伍的資源回收,天差之別,肯定是犯了什麼錯才會遭受這樣的際遇,所以妳要懺悔,好好的捫心思過。」從此便得接受別人異樣的眼光,信心已經是嚴重不足了,這般話語聽得更使得消失的無影無蹤。你說是磨練也罷,說是師父給機會洗滌罪業也罷!」

 

活生生,血淋淋的如實對現,在不得不的情況下還是得接受,而且不離原地原貌的緣境範疇,侍者與資源回收這兩個執事,都是被派任的工作,區區的高雄講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每天都得硬生生跟師兄弟與信徒碰面,此情此景,更讓我看透一些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的現實面,及見解到何謂取相眾生,在分別意識上討生活過日子原來是怎麼回事,真的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這番滋味唯有嘗過的人才能體會各中意涵,就像「鞋子合不合腳,只有穿的人才知道」,別人眼中看到的與你自身的感受很難是完全不一樣的,從這個角度看事物,更讓我意識到了一個問題?我該活出別人眼中的樣子還是追求真實的自己呢?

對!我不該活在別人評論的價值觀上

 

這似乎在提醒著我:「從哪裡跌倒,就要學會從哪裡爬起來!修行哪會沒有緣境呢?」改頭換面容易,想脫胎換骨就必須有置於死地而後生的勇氣,還要善於藉著強烈的外緣激盪,才能讓心智內化得更強大,要培養巨大的勇氣力量就得不往外馳才有明心見性的機會。

出家人很少會親身去做環保,都是發動在家居士做,我領著兩三位居士輪流沿著社區作回收,還要宣導不污染自然環境,要愛護地球,珍惜資源,讓資源再利用。從中也更體會此份工作背後所隱藏的無形饒益與價值,心胸因此變得越來越坦然,勇氣與力量也隨之而增長,更不再表相上打轉,「自信的量表」也在如實的履踐中日益增長,心想:「做資源又怎樣?難道就矮人一截?當侍者或者坐在辦公室,佛性就有多一點點嗎?整理又髒又臭的回收物,佛性就會少一些嗎?」

 

  領悟佛性的顯現與領什麼執事又有何干,自己不修行,處在師父的身邊就能沾他的光?師父的成就是師父的,自己的必須靠自修,一步一腳印,學佛要成就仰賴不得。我從最初的無明“抱怨”、“埋怨”到“不怨”,從計較別人每天在室內辦公有冷氣吹,而自己卻日日在外頭日曬、雨淋!直到偶然的一個念頭乍閃:「自性本體,於性而言非垢淨,於相而言無塵染,真如法性本來純淨無雜,不因工作而分貴賤!不因職位而有高低!真如自性湛然清淨,常住本位!所以我不必在每個執事中計較執著,而是要於中找到真正的自己跟其價值與意義。」

 

誠如《金剛經》裡佛說的:是法平等無有高下,《佛地經論》:「如是真如即是佛地平等法性。」如果還有你高、我低這也是於“相”上起分別了,表示在學佛的路上還是迷惑,不了佛法大意為何?

 

 

見山不是山 見水不是水

你們一定好奇,我到底花了多少時間才找到這份工作的價值?後來為什麼能甘於每天曬得黑黑的,而且把灰頭土臉做為我的日常,與之相伴為伍,雖然於一個女眾而言,這份工作確實有些吃重,且於相上而言實為不堪,整天髒兮兮,甚為疲累,但;似乎於中慢慢有嗅出一些端倪,我來自很單純的家庭背景,加上涉世不深就來到這個大團體,心想:師父是不是要我在這個緣境中多觀照自己的起心動念、多認識「人性」的顯露,、多去瞭解「炎涼的世態」?

 

佛說一切法只為一切心,若無一切心何需一切法;經典中的佛法道理無非就是針對人的「心」如何調整而立說的,才會談到「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每個人與生俱來識田中覆藏著這麼多的貪瞋癡疑慢,都因有一個「我」而產生無明煩惱──五蘊即我,師父肯定是想讓我透過一些緣境,看清楚這些是怎樣染著的?人往往逢順境則喜,遇逆境則憂,常常受到外在的五欲八風而有所動搖,往往作不了主,於緣境中因此而生起憎愛分別之心,才會煩惱不息。《大寶積經》:「不為八風動,則不生憎愛。」又云:「智者於苦樂,不動如虛空。」

 

當下的我,做不到如虛空般的常住不動,面對緣境之風?盡是在無明、計較中強起分別心,緣境來時,毫無招架的能力,又如何學佛作祖?就像四祖道信說的:「境緣無好醜,好醜起於心,心若不強名,妄情既不起」。宗門說:從「見山是山」到「見山不是山」,乃至最後的「見山又是山」。修行最難的是,道理懂了,不一定做得到,縱使有大悟不斷小悟不絕,也未必人人一腳便踏到底,如同開車一樣,明知道目標在哪?也無法一腳從業的此岸,登到道彼岸。如禪宗古德說:「一箭破三關,猶有箭後路。」

 

見道是修道的開始,這是修行的起步而已。後路還有一大堆無法預知的人與事問題等著我去面對呢?修行要達到身口意清淨,談都不易了,何況做到!在「見山不是山」的時候,誠如老和尚在《禪的轉句》中說的,「如何離欲斷眾惑,明了心念所到之處,是物奴或物主,就要看自己怎麼生緣度日了,終究我不能當自己是個植物人,好比古德常說:「逃境安心,無有是處。」逃離眼前境界再去找一個安靜的地方來靜心、就能安心?這不是根本解決之道!只有在絕處才有逢生的機會?這是我跟老和尚在三單位十二樓電梯門口碰面時的情境,我緊張到無處逃閃的時候,他落下的一句話,你走投無路了吧!當場雖然傻眼愣在哪裡不知如何是好,事後回想,既然前方已無路可走,何何妨來個就地尋根,刨根就刨到底吧!倒也可以藉機一探究竟啊﹗人嗎?到最後還是得學會,看淡得失,才有辦法於「穿林打葉聲中,還能吟嘯且徐行」。

 

「佛說四十二章經」的法義讓我恍然大悟,茅塞頓開

當自己學會把『我』放下的時候,竟然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注入心田,這心一橫,無形中卻抖落一身的不自在,洽如「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自在感,這何嘗不也是另一條生路呢?放眼天下,如何像老和尚說的:任運隨緣,淡化自我,回到本來「見山還是山」哩﹗但願;我能將此真心任遍知,於起心動念處下工夫,在道上紮基礎,於順境不生貪著,於逆境不落瞋恚,雖眼前做不到,最起碼立志朝此方向,時時以覺照之心念念清明,這是對自我的期許。

 

有了這樣的心地發現之後,於志工們選擇性的發心,也就視為正常,不平衡的心因此也釋懷多了,順其自然吧!此舉本是天經地易,這種特殊的工作,確實是…,當然也有少數不畏辛苦前來協助者,譬如:白天頂著大太陽,曬得頭暈目眩曬得乾巴巴,黑嚕嚕的,尤其在夏天一身汗酸味、叫人靠近不靠近都尷尬的為難,一旦勞動過頭輕則口渴、食欲不振、重則頭痛、發暈、多汗、疲乏,有幾人能放下身段做這些,既不光鮮、又不亮眼的默行者。

當一切都在隨緣中進行時,巧緣生變化了,在一個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機緣下,記者來採訪,我本就是一個畏生卻於露面者,來訪時絕不會是由我來應對,事後師父卻來找我談話,言下之意,表示這個發言不理想:「若○啊!妳做這份工作,只不過是身為一個出家人該做的,對社會盡點心誠然是一種基本回饋,怎麼會講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怎麼嚴肅的話語哩!

 

其實受訪者另有其人,師父會不知道?卻還刻意找我談話。然後他又說「:「若○!做這份工作背後的價值才是無可限量。」那時的我腦裡又開始滴滴咕咕了,心想:「師父您怎麼會在這個節骨眼跟我講這個?每逢我的心態好不容易調適了,但求無過,不求有功,心中沒有不平了。此舉何意哩,似乎在傳達一些什麼?

 

當時心裡頭,確實有竊竊自喜的意識流在,可是;我啊!只能偷偷埋在心裡,不再像以前毫無顧忌的喜怒形於色,唯恐他又要來個什麼絕招了,不過也由衷感謝嘉許啦!最起碼留給了我一線生機,自證之外,總得要有尊師的印證啊,才不會落入自我意識中。」

 

既然從中體會了工作的無價,也真心領受了這份難得的執事,心裡倒是踏實自在多了。不像剛領這份工作時,中午回寺院時,心中怨到根本不想上去齋堂和師父們一起用餐。師父往東我就往西,他在樓上我就在樓下,以前渴望天天碰面,當時打從心裡抗拒排斥,一點都不希望碰到面。聽到他的聲音就趕快落跑,可是他常會製造不期而遇的機會,甚至背後故意叫人傳達他的關心,常念著說:「那個若○怎麼都沒來吃飯啊?」

 

師父知道那些人會把訊息帶給我,可是我的情緒一直非常的高漲:「少來了!給人一把掌,再塞一顆糖給人吃!誰稀罕那顆糖啊我才不吃哩!吃多了會蛀牙」總想著:「您既然討厭我,我就不要出現在您面前吧!也不想看您的書,您還是把精力放在可塑性高的愛徒身上吧!你們快要看不下去了對吧!暗地裡肯定偷罵起來了!簡直是病入膏肓無可救藥了!」慚愧啊!你們想得沒錯,多沒有道心與修養的一個人啊,真是俗不可耐,脾氣更是彆扭,任性到不行,回想起來師父的包容與耐性真的是讓我羞愧到無地自容。可是有趣的事來了!師父當時正在高雄澄清湖的曼殊精舍製作《佛說四十二章經》的錄影,弟子都會分梯次去聆聽,我假借做資源回收沒空去聽為由。硬是不去聽,但奇怪的是,又極為渴望法的滋潤,有一次問一位師兄弟:「妳們去聽《佛說四十二章經》,聽得怎麼樣?可否講一段來分享啊?」

 

她直接回答我:「妳自己不願意去聽為何又要問我?何況師父一堂課講那麼多,我哪知道要講哪一句?」我一再「拜托、拜托啦!妳就把印象最深的那一句講給我聽吧!」結果那位師兄,看到我真心的渴求就講了一段予我分享,哇!這簡直是神來一筆,她什麼不好講,卻選了這麼一句鏗鏘有力;如電閃雷鳴般的珠璣字語雷鳴貫耳、一股强而有勁的力量,瞬時猶如沙漠中的一掬清泉,滋潤了荒漠以久的心田,乍現的靈光讓人如醍醐灌頂般,恍然大悟,茅塞頓開」好經典哦,正中下懷!她轉述師父的話說:「一個人只要清楚自己做什麼事比較重要,如果還期待人家來讚嘆你,肯定你,認同你才要做,那表示自己根本沒什麼修養!」

 

如此震撼激勵的話深深的打動了我,我想:「對喔!我修行又不是為你而修,做事也不是為了要做給誰看,哪還需要人家來讚歎、肯定呢?如果為誰而修,那不是每天都巴望著誰來看?難道沒人看到就不用修行了嗎?就好比抱著初衷來修行的目地,絕不是為了爭取一個漂亮的職位頭銜才來、才做的,修行肯定就是為自己而來,當然就做自己該做的,不會因為沒有這個頭銜就不做了。」

 

 

對家風的體悟

想通了這個道理之後,那個原本剛強難調難伏的我,經過一番苦戰,強敵終於打敗了我方,自動棄械投降,放下了包裝的武器,表示伏首認罪了。解甲歸山後,誰也不用激將法,就可以輕易的讓我主動上去吃飯了!沉重的身心整個人也變得輕安自在多了,解下面具的我,於是乎提出勇氣的走進齋堂與大家共進午餐,我知道一會什麼揶揄、嘲諷、調侃、挖苦的話,一定會如雨後春筍一樣一隻一隻的蹦出來,誰在乎!

 

沒想到大家的眼睛瞄得可快,依戒臘我該在很前頭坐,但我沒有,仍然還是有點卻步羞澀靜悄悄的坐在最後面,最妙的是師父平常用完齋都固定從東邊離開,那天他比誰都吃得很快,一個不響的從我坐的西邊走過來,定格在我面前,我抬起頭來,兩人眼睛四目剛好對焦,他對我笑了一下,我也會心一笑,轉身走時丟了一句話給我:「在我們千佛山沒有愛的教育,妳做得再好,我也不會給一個『好』字,如果還要我說一個『好』字,那表示我看不起妳!」又是像一顆震撼的手榴彈一樣,震開心中惆悵己久的無明,霎時雲開霧散,曙光再度露臉了,又來了:「早說嘛!我也不用發難這麼久?」啊﹗不就還好我沒有落跑,否則不就虧大了。誠如老人家說的,跑哪去,任我有像孫悟空般的七十二變本事,還是逃不出如來手掌啊!

 

當我調適過來時,自信心油然而生,對家風有更深層的體會,裡面有「無所住心」的諦義───「不管人家對不對,自己一定要對;做對了是應該的,做錯了趕緊懺悔。」做對的本來就是本身事,應該的,有什麼好說的。」

 

所以我說是,峰迴路轉嗎?後來師父又把我調回侍者這個執事了,算算我環保一共做了一年九個月,整個人做得乾巴巴、髒兮兮的,又再度回到辦公室的心情已不同以往了,如今真正體會一個心性莊嚴的人不是來自光鮮亮麗的身份與環境,而是於身、於口、於意,能達到一份清淨的修養,這才能稱得上莊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