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白雲老禪師出處:紅塵甘露期數:332期2018年5月
「若父母無信,令起信心。若無戒,令住禁戒。若性慳,使行惠施。若無智慧,令起智慧;子能如是,方得曰報恩。」
自從踏進寺門,心底裡一直擔憂的事,終於發生了;而且,發生得那麼突然,那麼叫人惶恐;出乎意料之外的嚴重,我,不知如何是好!
哥哥、姐姐、母親,一家人來了半數;進得門來,大哥見著我的面,第一句話就說:「來跟妳師父談判的!」簡短的辭句,有力的聲音,嚴肅的語氣;像老師的教鞭,「啪!」的一聲,擊響在講桌上,震撼著我的心靈,重重地∣∣
「談判?」
大哥是個基督教徒,雖然不怎麼虔信;但是,由於嫂子從來都是以上帝的兒女而自傲,好像她的血液裡都已注入了西洋人的成份;幾乎信了教,對中國的傳統也不屑承受了;無論是家庭倫理道德等觀念,在她們小家庭的生活中,早已經是全部西化了,一切都是以「現實」二字去衡量,去表現;即使對大哥的要求也不例外。
譬如說,大哥獨立生活,成家立業之後,三哥是他最得力的助手,每月所得就不及大嫂的弟弟所領得的待遇,而以貿易商職員的要求來說,他弟弟的條件,就遠不如三哥;至於對父母的供養,認定每月付給三數千元的鈔票,好像「孝道」二字,就全都包括了。有時候,大哥認為家裡雙親,全靠弟妹侍奉,他身為老大,而且,他太太又是我們家僅有的兒媳婦;按理,雖然不願與之共住,至少,不時也該回家探望探望。可是,大嫂的回答,卻是令人傷感的,她說:
「每月付三千元,已經夠意思了!不想想人家外國人,他們的做法是怎麼樣」
佛經上有句話「誠可憐愍者」。不是麼?黃皮黑眼,中華本色,世界古國,巍然挺立,文化歷史,源遠流長,捨己崇外,只是一個可憐蟲,又還存在些許什麼?信奉宗教,為的是棄惡向善,步入完美的人生;為什麼?奉教棄國復棄家?如此的行為,豈不是走火入魔嗎
報章雜誌上,不時報導為奉教而不敬國旗,不禮國父與故總統,不服兵役,違反父母等等;我真想不透:我,是自我!心,是主宰,為什麼信了教而卑視一切
試問:
自己從那裡來?
誰撫育你(妳)出生而長大?
誰愛護你(妳)培養而成人?
誰扶助你(妳)教育而挺立?
生於何處?長於何處?
沒有家,沒有國,又何以生存?
在學校,我的輔修是外文,原本與自己的興趣相違;但是,一個小女孩,尚無自立的條件,一切都仰賴於家人,求學的選科,也就只有聽命於支助者的安排了!
初始,尚不知希望我念外文是有目的的預謀;到了大三,課程較為輕鬆,每星期有空幫忙大哥的貿易公司,處理一些外國客戶來往的文件,也算是略盡其心,圖報生活支助於互惠。可是,時長日久,外國客戶來臨,竟也要我受命應酬!當我推說:
「我現在還是個學生身份!」
他的答覆是:
「將來還要把妳嫁給外國人!」
哦!原來如此!真正的目的是在方便跟外國人做生意,而想利用我做媒介!我在想:如果不是想犧牲我而獲取利益,為什麼不鼓勵兄長們娶外國女孩呢?
就事實而言,這是兄妹之情嗎?
當天,大哥和姐姐,以「孝」為理由逼迫母親帶我回去。
我忍不住一股莫名的衝動,想到佛陀釋迦世尊,一生不平凡的事蹟:
出家。
降魔。
成道。
度化。
涅槃。
概括地說:
「捨己為人,利樂眾生;化度累世君親、父子、夫婦,饒益一切有情。」
梵網經說:
「孝順至道之法,孝名為戒。」
我願行於覺道,未來研究院以前,多少看了一些佛教的常識書;對「孝」的認識,已不是今生今世的小孝了。吾人無始以來,多劫父母之恩,同樣不可或忘;因此,佛法中以報多世父母恩,是為大孝。來到研究院之後,瞭解了「戒」的功德,不僅是每一位佛弟子的行止軌則;而且,更是孝之至道。為人子者,欲報父母恩,依律部中說:
「若父母無信,令起信心。若無戒,令住禁戒。若性慳,使行惠施。若無智慧,令起智慧;子能如是,方得曰報恩。」
心地觀經說:
「不如一念住孝順心,以微少物,色養悲母。」
學佛,捨眼前之微少供奉,而行之於究竟充實之孝,可以「戒定慧」三無漏學之成就,還報父母之恩,遠勝暫時之侍孝於身邊。何況,世俗之情,女兒家,年屆當嫁,我又尚能奉侍身側幾何呢?再說,如果我嫁了,婚姻順和還好,若果遇人不淑;父母之罣礙可就大了!相反,我得行於覺道,既可報父母恩德,復可免除多少罣礙;加以,尚有兄弟數人,於情於理,皆無憂慮之處!
可是,大哥奉耶教,存心用我圖利,兩心作祟;任我如何解說,如何哀求,也打動不了他的作祟之心。甚至,還以叫警察、告法院等可笑之語威脅老師父;那種惡劣已達不可理喻的程度,使我心底生起無比的愧疚,為老師父惹如此的塵囂,攪亂佛門的清淨莊嚴!
不過,也由於大哥的出言威脅,竟然引發老師父的讜論,而使得大哥啞口無言,獨自悻然離去;臨行時,朝我丟下兩句話:「以後要有任何困難發生,有出息就不必回家求救!」算是自我下臺的臺辭。
當時,老師父的嚴辭正義是這樣的:
「你妹妹說了這麼多,一句也聽不入耳?」
「小孩子,懂什麼?」
「能不能平心靜氣跟我聊聊?」
「沒有什麼好說的,我只要帶她回去!」
「她已經表明了心意,決定留在這裡!」
「由不得她!」
「不大好吧!」
「你想阻止?」
「那要看你的表現!」
「這是我們的家務事,你無權過問!」
「事情發生在我的寺裡!」
「我不想鬧事!」
「那樣最好!」
「只要你不管事!」
「還是那句話,看你如何表現?」
大哥沒有正面作答,站起身來,朝我大聲吼道:
「走!現在就跟我回家!」
聲色俱厲,最疼我的媽媽也為之震驚,忍不住向大哥叱聲道:
「吼什麼呀?你這樣她就會回去麼?」
「都是妳把她寵壞了!」
「就沒有把你寵壞」
老師父不知為什麼,值此時刻,突然插上一句:
「我不想管這檔子事了!」
如疾雷轟頂,直擊得我心亂意飛,情急之下,撲通一聲,跪在老師父面前,忍不住一股辛酸,顫抖著說:
「師父!您不要我啦?為什麼」
老師父沒有說話,只是從身上拿出來幾張衛生紙,替我擦拭著汩汩直流的淚水;他老的眼眶中也隱露著淚滴,似是強忍著不讓它流出來。
「不要在我面前演戲,弄什麼手法也是白費!把我搞翻了,到法院裡去告你!」
大哥像是自作聰明,有心要唬老師父;他真是愚癡得可憐!老師父聞言,心平氣和地詢問:
「你要告我什麼?」
「告你妨害家庭!」
「你是她的什麼人?」
「大哥!」
「這種身份能構成妨害家庭嗎?」
「為什麼不可以」
「我不想替你上法律課!」
「你輕視我」
「正如你母親所說,把你寵壞了!」
「你敢教訓我!好,我去叫警察來解決!」
「站住!」
老師父作獅子吼了,橫蠻的大哥,很快地停住了腳步;回轉身,強作鎮定底說:
「你要幹什麼?」
「年輕人!聽說你已經是三個兒女的父親了,怎麼做事如此衝動?叫警察的結果會是如何你是你妹妹的監護人麼?如果,你以世俗的兄妹之情,可以好言相勸;畢竟你們的父母都還健在,如此的表現,你冷靜的想一想,是不是有欠考慮」
老師父的語氣,起先是非常的嚴肅,繼而轉入柔和,而親切,而慈祥;無形中使得大哥久久不好開口,終於像是想到了甚麼?獨自起身離去!
一埸風波,就這樣過去了。
家人走後,我的心情像是放下了千斤石,生活也恢復了安靜;依舊把所有的意念,投入覺道的修學上,認真的做一個研究生。
但是,沒有幾天,父親寄來限時信,說母親生病,非常嚴重,盼我盡速回家,以盡人子之孝。
我把情形告訴師父,徵求他老人家的意見,以定行止。
師父雖然幼小出家,對天倫之情樂幾等於無;但是,對人倫之道,卻是極為重視,尤其是孝道!所以,當他老人家聞聽我的稟告之後,毫不猶疑地說:
「心性之明見,必須擁有善良之德本,有佛以來,無有不慈孝之成佛者;令堂有病,理當回家侍奉湯藥。去吧!並為我代為問候。」
別師離寺,依依不捨,幾乎一步一回頭;說不出的親切感,似乎遠勝過去別親離家之時。我的心情是無比的沉重,不安∣∣
為盡孝道,踏上了歸程。
在火車上,我曾懷疑母親生病,促我速歸的信,是不是大哥使的一種手段;想藉機誘騙我回家,然後再用方法留住我?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他未免太輕視我對學佛的願心了!不過,以目前的猜測情況,我倒希望是大哥欺騙之舉;因為,母親年老體衰,是經不起病魔的摧殘的。
依窗遠眺,綠野叢山,從窗外不斷的消失;溪流村落,晃眼即逝;顯露與滑過的大地景物,含蘊了多少生滅的現象,只是,乘車的眾生,此時此景,皆是過客,眾心眾念,無非一個個都在等待下一站的來到罷了!
我,只是過客中懷著歸去來兮的疑惑,擁有一份潛在不安的特殊者;雖然,同樣也是鵠候著下一站;可是,我卻急切的期盼著盡快的回程!
天色已是夕陽西沉的時刻,歸途的終站,使我離開了火車廂,出了月臺,出了車站,步向這個離臺北不遠的大鄉鎮、小都市,依山畔水的第二故鄉。
家,免不了的誘惑力,儘管兄弟姐妹之間,曾經發生過多少不愉快的事,而那份手足親情,總歸是親切的、感人的;何況此刻的我,一顆心,一意念,全都投擲在慈母病重的罣礙之上!
於是,腳步不經意地加快了∣∣
回到家,心地裡湧起一陣極度的恨意;雖然母親好端端在拖洗地板,見到我喜極而泣,拉住我的手,一直頻呼著兒時乳名;但是,另一種被騙的感受,使我掙脫了母親的手,掉轉身,往樓下,決心即返研究院。
「站住!」
身後頓然傳來一聲怒吼,不回頭,我已經知道那是二哥的聲音。
「吼什麼受騙了還不夠麼?」
我也忍不住氣往上衝,回轉身,朝二哥怒目相向。
「不想知道為什麼騙妳回來嗎」
「騙人還有原因?無非是逼我到公司上班的另一種手段!」
「妳錯了!大哥有這種想法,我們卻沒有!也用不著!」
「那是為什麼?」
「為妳是否真能學佛!」
「此話怎講?」
「妳對妳的師父瞭解多少?」
「很深刻!」
「妳知道他是一個逃兵嗎?」
「胡說!人家是一位正正當當退役軍官,二十年前官拜陸軍少校!」
「他不是從小出家嗎?怎麼幹上軍人?」
「三十年前被抓來的!怎麼?是誰告訴你,我師父是逃兵?」
「臺北市的一位法師!」
「還說些什麼?」
「說他是假和尚,為了生活,既沒有拜師,也沒有受戒!自己剃度,自己出家,聽說大陸來的老法師都不認識他!」
「你有沒有想到,那是別人在毀謗」
「妳又憑什麼說是毀謗?」
「看是什麼樣的人說的!」
「他也是很有名氣的大法師!」
「有什麼名氣?」
「是位辦學的法師,我想他不會隨便說話!」
「辦學的?哦!我知道了!二哥!你可知道∣∣」
「知道什麼?」
「不可以說!師父告訴我,不管人家對不對,自己一家要對!反正一句話,你們儘管放心,我的選擇與認識是不會錯的!」
「妳就毫不懷疑?」
「選擇以前懷疑過!」
「現在呢?」
「認識以後慶幸自己!」
「真的那麼好」
「遠勝教過我,以及我所認識的教授!」
「不做第二人想?」
「如果欲想學佛的話!」
「對了,還有一件事,聽說妳師父自稱是禪師,是嗎?」
「是呀!名符其實,無論是修、教、著,都是一流的!」
「聽說佛法中最能唬人的就是禪!什麼不可思議,不可說,微妙極了,對嗎」
「不對!」
「怎麼說?」
「禪通經律論三藏,可思議,可說,一點也不玄;平易、踏實、活潑!是一種運用思想,發揮智慧的上乘法門!」
「妳師父通三藏嗎?」
「是一所佛教圖書館!」
「什麼意思?」
「要什麼,有什麼!」
「誇大其辭!」
「你可以找機會去見識呀!」
「除了禪,他還會什麼?」
「我不是說過嗎!要什麼,有什麼!」
「既然那麼了不起,他應該有許多著作才對!」
「是的!如果你想看,等我回去以後,我可以寄給你!」
「但願像是妳說的那麼好!」
「事實勝於雄辯!」
當晚,我趕夜快車南下,回到我心目中一直耽心失去了的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