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的家

    朋友!可曾見過燕子在微風細雨中剪尾翩飛的景致?燕子,一種生命力很強的祥鳥,尋常會在人家的屋簷下築巢,銜著泥草進進出出的。

  • 文:編輯部出處:生活與修行期數:216期 2007年 7月刊

                                                                                                                          文/邱凰玉

一、華屋
朋友!可曾見過燕子在微風細雨中剪尾翩飛的景致?燕子,一種生命力很強的祥鳥,尋常會在人家的屋簷下築巢,銜著泥草進進出出的;而位於苗栗三義水美路的「華屋」,一間溫馨、多彩的藝術小屋,頂樓的樑柱中央也有一個燕窩,所以,每當客人或朋友上樓時,屋主人邱凰玉都會漾著笑容說:「歡迎你們來到燕子的家!」

是的!燕子的家,只要一踏入華屋,就能感受某種心境,淡淡散發著幽雅、適切與怡然的氛圍,那是凰玉對生命的看待,投射在時光的隧道裡永恆的照眼,讓微風細雨與陽光兼容並蓄,在用心的經營中融合著一份對人的善意,跟一群搞藝術的朋友們,一齊參與公益表演,在簡淡的生活方式與藝術的國度裡自由來去,就像燕子一般飛翔,尤其佛法更是孵育智慧的泥泥草草,它孵育著凰玉的夢。

二十多年前,當凰玉還在台北工作,在一間展覽會場認識了一群三義的藝術工作者,從此與三義結下了不解之緣,那時巧逢菩提寺的師父們對捏陶正興濃,凰玉最初的想法是「開一間店在自己喜歡的地方,可以一圓夢想又可以賣師父們的陶藝作品,是一舉兩得的事!」
但是,單為取店名就傷透了腦筋,還勞許多師父費勁呢!最後把能想到的名字全匯集到老師父那裡,師父要凰玉把那些名字唸一遍,然後停頓了三秒建議說:「這些名字都太宗教性了!既然是公共場合就不要有太多的宗教色彩。」 

他反問凰玉:「妳打算賣什麼東西?」
凰玉笑答:「凡是美的東西,我都要賣!一切跟生活有關的,不管是聲音、色彩...」
「那就用華屋好了!」
一直到後來,凰玉才領會到「進到華屋就是要修行」!而且華屋還含藏另一層意思,因為開店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所以進入『華屋』的鑰匙當然要自己去找,從內心去開這扇門,一層層的悟入,一切端賴自己掌航。

果然不多時,凰玉跨出理想的第一步了!從最早的十萬元起家,慢慢的有了秩序,用心經營後的華屋,客人只要一進門都會被這塊小而別致的天地吸引,尤其她有一套獨到的美學,蕙質蘭心的在各角落流動著藝術的巧思,亦趨深入藝術、覺性的領悟,不乏內在的自我對話與省思,凡是環繞在她周遭的市井身影,那些內心落寞、孤寂的單親媽媽,都可以在華屋找到希望及力量,她也常深入社區,與可愛的鄉親們互動,尤其向那些阿婆級的客家婦女學習,因此不論是歌聲、微笑、舞蹈與語言,凰玉要傳達的是雲老禪師給她的深刻的生活解讀──做個開心的人,在開心中展現生命的活力與智慧,並與大家分享。

二、生活的每一天
當然凡事不是都那麼順利,凰玉也經歷了一些挫折及考驗,但她始終保持著稚子的純淨,屢屢開發生活中美的資產;因此,一樣的月光、一尊斂眉微笑的佛像,時有靈感蹦出來,像佛法一樣撫慰著她的內心。她常說:「人生不滿百,何懷千歲憂,我不太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我想的是:今天有什麼好玩的,還有明天要做什麼?總是帶著一股期待。平常在燕子的家,也許今天扮演爸爸,拿起釘錘修理東西,也許明天是媽媽,為華屋做不同的妝扮;有時是小孩,出奇的安靜,只盯著一缸魚看。」

凰玉的說法是:「其實古代許多女姓什麼都會,是個生活通」,所以很多東西可以靠自己摸索,當一個人內在的熱情、豐沛的生命力一啟動,便有源源不絕的活水甘泉,所以,有時我這裡移動一下,那裡佈置個毯子,客人一進門就會感覺一股新鮮,忙完後給自己泡壺茶,剪剪布、做做女紅、畫畫東西;當三義的霧起時,便站在自家陽台隨霧舞踴,娛樂自己一天的辛苦;當牆壁的磁磚已變味時,就用培土把它包起來,再用彩液塗抹,讓生活時有新意流淌。」

從經營生活陶起家的凰玉說:「有些事物雖然已走過,但仍然可以觀察別人是怎麼經營的?舊的事物依然有新的靈魂,可讓你漫遊其間」,兩年前她還割捨對華屋的愛戀,將它租給別人經營,只為了想轉換另一種生活方式,像小河流經不同的地方,巡遊在浩瀚的時空,等下次她再回頭時,一切又會不一樣!在她的眼裡「華屋」是個孩子,要讓它有自己的故事,等今年租約期滿,她再接手就會用不同的方式經營,她打算朝另外的方向經營,不再為觀光客而要為藝術人而做!她要呈現的跟街上的店不一樣。

目前三義有三百多家藝術店,他們可能去爭取百分之九十五的客人,凰玉只要那百分之五,她看的是一年的業績,而且業積不以金錢來看,所以華屋的路更廣闊!以前鄰居也會到店裡走動,問她生意狀況,她只答:「金、木、水、火、土!風水輪流轉」,她始終相信「一枝草一點露」的哲理。

三、音樂人與公益
在華屋的樓頂有一架鋼琴,但凰玉說她不是唸音樂科班出身的,只是始終對音樂一往情深,她說:「好比某個午后可以像貓咪一樣,指爪在鋼琴上隨意一抓,弄出一片溪流;早餐烤吐司麵包餵五臟廟時,麵包機「叮咚」一聲,也是靈思的掀啟!踏山巡野,在某個步調緩慢的午后,細賞手上撿回的芭蕉葉,這些都是音樂!」

小時候的凰玉曾住在寺院,除了跟師父講話,大部份的時間都自己玩,她會找一個水缸,唱唱歌,看看水面自己的神情,或扮演不同的角色,用聲音去編織一個故事,豐富的情節與人物表情塞滿了小腦袋瓜子。還是嘉義家專生時,並曾與成大的朋友在西餐廳唱民歌,到了三義後更認識了許多音樂朋友,有機會專業性的切進音樂這條路,她說:「哪裡需要歌聲我就去哪裡!有時三義當地團體、社區會透過農會、藝文界找我,希望我跟當地的婦女互動,唱幾首歌,有一次在客家三合院,唱著「青山綠水好風光」,唱完後主持人就對台下的觀眾說:「這就是苗栗的風光!」

想想!用歌聲表達一種情感,舒慰人心,提振力量!尤其聽了很多女性的故事,她認為她應該寫一首歌,將詩社那些朋友的文字化為音符,但是當這些文字在腦海中還沒有一個厚度時,凰玉說她需要濡染、浸潤在詞裡,好好揣摩一下情感,等有所感後才開始創作,現階段凰玉只想出光碟,所謂的個人專輯。這首「心內的月娘」(台語發聲)就是凰玉的初試啼聲,凰玉說她作曲的方式跟別人不同,先在腦袋唱一遍,傾聽自己心裡的聲音,再唱第二段,覺得可以了才把第一段的組織貫串、發展,這首「心內的月娘」給她的感覺是:不管月兒是圓是缺?都反映著內在的東西,事實上月亮就是月亮!皓潔的光輝可以轉為生命精彩的情調,哪怕是雲頂月還是水中月,都可釀成生命美麗的水痕,一個銀色的純淨的世界。

今年四、五月苗栗桐花祭時,台北新店有一群寫詩的朋友來找凰玉,他們齊在桐花樹下唱歌,讓每個人陶醉在飄落如雪的桐花瓣下,無刻板的律制,只有且駐且行,在斷橋邊高歌一曲的隨意即興,見證著平常不多話的凰玉,生命的漫步與發聲,她說:「在生活中,我沒有感到特別苦的或樂的,所謂戀戀風塵只是一陣風拂,留下生命美好的音符,因此歌唱是我與自己相處的一種方式,是可靠之岸,也是可登之梯」。

一群朋友一手拿著畫筆,一手拿著琴,大家同赴公益活動,走入人群,灑脫、自由、即興的表演,凰玉會覺得觀眾像一面鏡子,站在台上的她可以照見自己某些脆弱的部份,但轉個身,補足了氣,藉著表演當下,她可以將這份信心傳達給觀眾,讓他們因著鼓勵又重新挺立。所以,一把小提琴、一把吉他,隨著鼓聲綿綿的節奏,他們會配合當時場合的屬性與氣氛,將對生命的理念與思考帶進主題,所以表演對凰玉而言是一種修行。

另類的凰玉是個好學的人,以前也曾學過木雕,但只學一星期就開始創作了,因為她認為不一定要跟一個老師長久的學什麼,最好的創作是你自己先有一個想法,只因她不願成為一個失敗的「複製」,所以她要去發現自己的本有,從內在開啟創造的天地,再輔以後天的技巧;比如有人想唱歌,卻嫌自己的聲音沙啞,凰玉給她的建議是:「那就是你的特質啊!能表現出一種特色就是最棒的!東西有很多面的,一切就看你拿到的是什麼、你要的是什麼?」

有一次凰玉認養的家扶中心的小朋友來華屋,正在學打中國結之時,剛好媒體看到了就跑進來,第二天報導寫著:「一位台南人來苗栗奮鬥的故事」,凰玉因為常記得老和尚的恩惠,在那篇報導中也提到了老和尚,她說她要把快樂的種子遠播,祝福每一個人,祈盼大家都不要小看自己,也許當你走到一個路口,又會有意想不到的爆發力在等著你,就像走入林中抱著一棵大樹,生命的力量會汩汩不絕的流入心靈。

四、在菩提寺的童年
時光迢遠的盡頭,凰玉回憶著童年一段住在菩提寺的歲月,她說:「我與母親很早就住在菩提寺了,寺裡常有活動,早上練竹劍,偶而跟師父們一起出坡,那些回憶是金錢買不到的!母親一直想出家,平常隨著僧眾過著刻苦、精進的生活,每天都會做佛門的固定功課,那時的我很小,也跟著跪在佛前,一直到母親去世了我才回去跟哥哥住。從此以為跟菩提寺斷了線,沒想到世事難料,大姐這會兒又從台北搬來台南,像母親當年一樣來卡這個位置,讓我這張遠飛的風箏依然緣繫菩提,不覺得疏遠與陌生。我是個頭腦不記東西的人,有時想念菩提寺會乾脆打個電話問姐姐:最近菩提寺有什麼活動?

某一次看到大姐帶著小孫女來寺,那情景跟我小時候與母親在一起的畫面連結,就這一代接一代來寺院的奇妙因緣,令我感動不已!雖然父母早早往生,但是我很感謝母親把我帶到菩提寺,因為那是生命最大的恩賜,因此如今每逢生命有重大的改變與抉擇,我都會回到寺院──我的家,坐下來靜靜的思考,讓腦中浮現一個可以實現的藍圖,一個有關活著快樂、充實的理由。」

無論在何處,凰玉與千佛山是根深柢固、血脈相連的,因為菩提寺有她最原始的鄉愁,每當她凝視菩提寺的一草一木,宛如又回到小時候在寺院和母親及師父們互動的情景,例如:在寒冷的冬晨一起到竹林去採筍,那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是生命最甜美的記痕,這麼多年了!那些故事依然泛在心頭。最早的菩提寺,設備很簡單,上小學時凰玉和音師父住在一起,她說:「當年師公晉山的畫面都還印在我的腦海裡,剛開始對師公因為陌生而害怕,總會躲在柱子後面偷偷的看他。母親一直希望我將來也能出家,還把一床新被子留在音師父那裡,等我出家時或可用得著。但是稍長,每當母親探問我:『凰玉!妳到底想不想出家呢?』她總覺得時間未到,直到母親往生了───「將來要走的路,妳要早做確定啊!」這句話還烙刻在她的內心。

只因才華洋溢的凰玉,年輕的生命已轉向對藝術的注目,而創造的世界是條走不完路,就像花樣般的年華,讓她熱衷於永恆的追求。之後,她依依難捨的離開寺院,離開了最疼她的師父們,那床母親為她出家而準備的棉被,一直到臨行時刻,還好端端的置放在寮房的床鋪上,冥冥杳杳的,遠遠的三義在向她招喚,華屋、陶藝、音樂、廣大的人群....生命的博覽會才正要緊纙密鼓的登場呢!

雖然出家夢未圓,她依然扮個紅塵客,但在心目中她覺得和師父們永遠是一家人,每次若有事請教老和尚:「師公!我這樣做好不好?」老和尚給她的答案只有一句:「我相信妳!妳一定可以做得很好!」讓凰玉越發獨立自主,越有力量,尤其在寺院長大的特殊經歷,成長的過程中,讓凰玉看到一樣東西,那就是無論任何東西都有好幾面,因此再也不會為一件小事難過很久;佛法教會她如何轉念,如何尋找到快樂。她常對人說:「我是來這世界玩的,每當朋友說:『苦啊!人生應該是苦的!』我的看法是人生就像坐雲霄飛車,剛坐上去的時候難免擔心、害怕一陣,但眼睛一閉,抓緊圍桿,那些苦一下子就過去了,前後只不過幾秒而已!既來玩之,就該自得其樂,當個生活玩家,臨溪染染布,佈置、美化居家,用不同的畫布畫出人與人之間微妙的感觸,覺得每天的生活就是玩嘛,所以到華屋來的人有兩種:一種是買東西回家佈置,一種是心情不好,逛一逛,他們看我充滿活力,每天樂於事物的組合,時時都有好玩的事在進行中,我便告訴他們:點子其實都在生活裡,那些能呼應生命的,就是真實也是自然。」

對凰玉而言,小時候老和尚給她許多思想的引導,對她有很大的影響。記得一次難忘的出遊,是她一生最具影響的旅行。凰玉說:「師公總是來無影去無蹤,但是每當我考完試他就會『噓!』的一聲,悄悄的告訴我:『這是秘密哦!考完試了吧?師公帶妳去玩,記住!以後還須更用功哦!』因此,每次考完試,我就會像鼓漲著風帆的船兒,充滿著期待。記得一年的冬天,師公帶著一頂瓜皮帽,手上拿著簡單的行李,說要帶我去旅行,來到花蓮海岸,天地無限悠遠,一會兒走進了當地一間玉石店,每個人只要一拿起玉石,都會為正面的光滑、美麗而稱歎,唯獨師公他老人家看玉石是看背面的,我歪著小腦袋瓜子不解的問著:『師公!背面好醜哦,又那麼粗糙!您為什麼要看背面呢?』他說:『傻孩子!若論真實,後面才是真正的人生!』

就這人生背面觀的啟迪,深深影響著凰玉多面的美學視野,每當華屋要進購藝術作品時,有時她反而會留意一些拙拙的,不那麼亮的成品,那些東西總是很耐看,每看一回就有一回的發現,就像生命。凰玉直認為賣陶十幾年,感覺最好的東西反而是剛成立工作室人的作品,因為那裡頭有很多天馬行空的靈思,充滿著各種可能,她認為自己最好也能永遠保持著這種無限的開闊。

從那時起,凰玉永遠記著事物不只有好看的一面!猶如人生順逆有時,順境人人喜愛,呼噜就過,但逆境反而暗藏轉機,所以有時摸著黑前進反而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穫,因為從中可以發現不同。好比:當地客家老人做出來的東西,質樸貼近生活,含藏歲月深厚的紋路,那些拼拼貼貼的東西也頗引人注目,因為人生本來就不是那麼完整,什麼樣的人往往可以發現什麼樣的東西,「對美的追求」一直是她生命永恆的課題,再經老和尚平實、親切的導引,她有許多機會經驗人生的樣貌,知道怎樣放下,常與自在為伴,老和尚一直是她人生的引航,讓她對生命恆具信心──生生世世,菩提之路她是走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