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夣(上)

文/癡人

壹、        人人都有夢

每個凡夫都會作夢,只是有美夢與惡夢的差別。醒來時,則有餘悸猶存的;或仍讓人陶醉不已,回味無窮的;也有細節模糊,只記得大概的;甚至毫無印象的。

貳、        白天晚上都作業........

不只是晚上,或睡著了,才會作夢。大白天也會作「白日夢」,或「春秋大夢」。所謂整日胡思亂想,妄想雜念一大堆,把人生抽離了現實,置身於過去美好的、痛苦的回憶裡,或陶醉於所編織的未來境界裡。

 

參、        夢因想而起

古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好像日思是因,夜夢是果,這是不正確的。作夢,其實是夢中獨頭意識生起的作用。《楞嚴經》也說:「晝則想心,寐則諸夢。」思與夢,都是因想而起,有想就有夢。除非想滅,夢才能斷。阿羅漢就是證得受想定的人,再也不生妄想,所以阿羅漢沒有夢。

肆、        人生如夢

  有人說:「人生如戲。」這句話不夠貼切。因為戲是演出來的,歡笑、痛苦,榮辱、貴賤,種種的感受與際遇,都和本人不相干,也就沒有切膚之痛,及切身的感動。

如來說:「人生如夢。」那就無論古今中外,大家都有同感了。因為夢中的世界與人生,和真實的沒兩樣,它牽動我們的七情六欲,自然的流露,而大死大活,大哭大笑。等到夢醒了,雖然一切皆空,可能臉頰還殘留淚痕,或嘴角仍掛著笑容,心頭依舊鹿撞雷鳴。

的確,人的一生,不就像一場夢嗎?俗話說:「有夢最美,希望相隨。」又說:「人類因有夢想而偉大。」追逐名利恩愛一輩子,大有所得,把年少的夢想、理想和希望,兌現成現實生活中的榮華富貴、香車美人、和子秀孫賢;當然也不忘追求健康與長壽。但是世界上卻沒有不死的人,一旦無常來到,孤魂獨逝,一樣也帶不走,才驚覺做了一場現代版的「黃梁夢」。

唐朝時,有個盧姓青年,窮途潦倒,自怨自艾。有一天,在旅店遇見一老翁,老翁非常同情他的遭遇,拿出一個枕頭,要他睡上,說:「能滿你的願望,一輩子富貴如意。」那時旅店的主人正在煮黃梁。青年依言睡上而枕頭,就做起美夢來。

夢中,他娶了賢慧美麗的崔姓女子,也生了好多子女。他本身又考場、官場兩得意,中了進士做了官,一直高陞到節度使,最後入相十年。五個兒子也都在朝為官,孫子總共有十餘人,姻親世交都是天下的名門望族。他享盡了榮華富貴,活到八十歲,才壽終正寢,可謂「福祿壽全歸」了。等到一覺醒來,發現旅店主人所煮的黃梁還沒熟透,他早已過完名利恩愛俱足的一生了。忍不住自問,也問老翁:「名利恩愛真的只是一場夢嗎?」

 

伍、        夢醒一場空

的確,我們凡夫都在無明窟中作夢,只是夢與現實的界限,已經模糊到分不清,有時作夢還像連續劇一樣,出現續集,甚至大作夢中夢。所以總把夢境當真,實實的生活,又恍然如夢。古人才有「榮華富貴三更夢,世間功名水上漚。」的感慨與體會。古時候做官的,五更三點就得早朝。農業社會五更雞鳴,就開始一天的生活。因此比喻三更所作的榮華富貴、功名夢,即使再美好,再令人陶醉,也只有二更的期限,不久長、不可恃、不真實。又如水中的浮泡,乍起還滅,一切歸空,枉費先前的辛苦營求,及徒留事過境遷的惆悵與不捨。

學佛的人,從中發現、體會經典所說的:「一切諸行皆是無常,一切諸法悉無有我,一切生處皆不可樂,淨不淨業終無失壞。」───出自《瑜伽師地論》九十六卷。因而能毅然的斬斷恩愛索,卸下名利枷,而出離世俗家,追求常樂我淨的涅槃。

陸、        夢的類別

夢雖大略分為美夢與惡夢,但仔細探討內涵和類別,則牽涉甚廣。有單純的發財夢,小孩的尿床夢,男女的悲歡離合夢,骨肉至親的生離死別夢,玄異的前世今生親緣夢,最沉痛的故國家園夢等等。知道一切都如夢般的不真實後,乃決心學佛出家,改作半夢半醒的修行夢。

一、        發財夢

民國六十年左右,工商業已在大都市如火如荼的開展,人民的生活也有了顯著的改善,而在台灣南部務農的鄉下,大多數的人仍是一窮二白,一個偌大的村莊,只有幾家大地主們才擁有電視機,而電冰箱等都是奢侈品。謀生不易之下,年輕人都往都市發展,去工廠當工人。那時景氣好到了不得,工廠一再加薪,還發放優渥的年終獎金,並舉辦摸彩,頭獎是電視機,再下來是電冰箱、洗衣機....讓鄉下的父母,對擁有一台電視機的夢想,生起了一線希望。都到村裡的大廟,向非常靈感的王爺公、媽祖婆祈求,如果保右抽中大獎的話,一定買金牌叩謝。然而摸彩結果一出來,全村都摃龜。卻被大部市裡家境不錯的女孩摸走了頭獎,那女孩還埋怨:「我家已有一台電視機了,要第二台幹什麼?」大家異口同聲:「那就送給我吧!」她又捨不得。

鄉下的父母們心有未甘,都怪神明沒保右。據說有人夢見廟裡的主神告訴他,說祂也想「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保佑弟子;也去了摸彩現場,想「上下其手」,偷偷作弊,替善信護航。無奈有天兵天將把守,不得其門而入。很多村民聽了,都啞然失笑。俗語說:「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又說:「錢四腳,人兩腳。」果然橫財與好運,總是跟著有福報的人。薄福的人,過去生不修,今生所修的成果,又還沒顯現之前,強求也強求不來。倒不如安份守己的努力工作賺錢,也能衣食無缺。

二、小孩的尿床夢

以前,還沒發明紙尿布的時代,很多小孩都有尿床的經驗。記憶中,讀小學之前,我都會尿床。尤其是冬天,被窩裡暖和,外面冷冰冰,膀胱又無力,最為嚴重。在鄉下,屋子非常簡陋,北風一直從縫隙鑽進來,被子總是涼涼的。好不容易暖和了,尿意就來了。那時廁所都在外面,出門解手,頂著寒風,見竹影搖曳,又呼呼作響,如鬼哭神嚎,又似魅影幢幢。我最怕鬼了,總是憋尿不敢上廁所,因此養成尿床的壞習慣。一尿床,褲子、墊被、蓋被全濕,床上還鬧水災,很難善後,總是被母親痛打一頓。

實在被打怕了,警覺性也跟著提高,常提醒自己,晚上要小便,一定要確認去到外面的廁所了才行。否則很可能又是在作夢,又被騙了,又再一次的尿床。於是我的尿床夢,劇情比一般人更真實、更精彩。先是拉開了門栓,打開門,確定不是作夢。跨出門檻,虛掩上門,很真實,也不是作夢。往廁所的路上,月兒彎彎,幾朵殘雲相伴,寒風怒吼,竹影婆娑,如魅影、像鬼哭,有些微的害怕,心裡還噗通、噗通的跳,證實是清醒的狀態,不可能作夢。到了廁所,拉開木門,咿歪一聲,更確定了它的真實。這下可以放心的上小號了,完後,掩不住內心的得意,媽媽再也不能藉故打我了。正想往回走,一陣暖意上心頭,啊!大事不妙了,又尿床了!皮又得繃緊了,怎麼會這樣?明明....

痛定思痛,深入檢討,發現遺漏了一個動作。以後半夜要上廁所,上述的手續都確認無後,正想洩洪。且慢!記得用力打兩下耳光。很痛!鐵定不是夢,於是放心的拉開褲襠,結果還是,啊......

這些尿床經驗,讓我在往後學佛時,看到《金剛經》所說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的如夢觀法,有了很深的體會、夢境與真實,真的無法分辨,因為夢境實在太真實了。反而遇上了大喜大樂的實事,一時不敢置信,還會習慣性的用力打自己兩個耳光,證明不是在作夢。

 

三、男女的悲歡離合夢

「昨夜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粧,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這是蘇東坡悼念死去十年的夫人王弗的一首詞。本是恩愛夫妻,卻不能「執之之手,與子偕老」。過去有多少的愛,現在就轉成多少的憾,而愛早已飛颺,憾卻變得地久天長。

「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殘酷的戰爭,犧牲了無謂的性命,也拆散了無數的家庭。丈夫早已戰死沙場,妻子仍心繫丈夫,而魂牽夢繫。據說有一對夫妻,丈夫出征,為國捐軀,妻子不知,還夜夜於夢中與丈夫纏綿。過了好多年,軍中的同袍回來告訴她真相,她崩潰痛哭了好幾天,以後再也不曾夢見亡夫了。足證理想與希望,是漫漫長夜的點點星光,讓人有繼續前進的勇氣。

也正因為對理想與希望的堅持,使二十世紀公認最偉大的戰地攝影記者羅伯特、卡帕(Robert Capa),克服死亡的恐懼,深入最前線,報導戰爭的消息。他說:「我無法阻止戰爭,那就把戰爭的真象告訴世人。」還說:「我是一個失業的戰地記者,我希望永遠失業,不再發生戰爭。」他只想把戰爭的殘酷、可怕告訴大家,警惕世人不要輕啟戰端,危害人類。

 

四、骨肉至親的生離死別夢

一九九七年,是香港回歸中國的一年,香港人心惶惶,稱之為九七大限。  結果大限不成,香港人還過得好好的,卻差點成了我家的大限。

那一年,不到一個月,我家連續死了三個親人,母親、大哥和外甥女,剛好是老中青三代。印證了俗話說的:「棺材只裝死人,不是裝老人。」讓我強烈的感受到人命無常,因而更精進的想要學佛出家修行。

母親雖久臥病榻,也算壽終正寢。我照顧她很久,因此得到她的信任。就為她講說娑婆世界很苦,求往生西方極樂世界,還為她介紹西方的種種殊勝。像哄小孩子似的,終於哄得她開口念佛。以後每遇到疾病疼痛時,就努力持念洪名,以轉移痛苦。直到臨命終時,全家為她助念佛號將近十小時,除了西方三聖沒現身接引外,所有的瑞相幾乎都俱足了。我們稍感安慰,縱然沒往生西方,至少人天有份,也算盡了人子的一份孝心。

出殯後,某一天晚上,大家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話家常。不知什麼時候,母親也站在我的旁邊。她人很高,比屋頂高,修長的大腿,就超過一米半,我得用仰望的,才能見到她的臉。很漂亮,比世界小姐還漂亮。完全不像我媽媽,可是我心裡知道,就是她,只是很奇怪,為什麼沒穿衣服?一覺醒來,原來是一場夢。

問父親,說匆忙之間,忘了給媽媽燒幾件衣服。於是擇於二七那天,拜拜完,父親挑選兩套母親最喜歡的套裝,燒了送給她。我仔細記住了衣服的顏色與款式,一邊燒一邊祈願媽媽,如果收到的話,要記得告訴我們。

當天晚上,媽媽又出現在我家的客廳,身形、容顏依舊,這次穿上了一套漂亮的衣服,美得像天仙。我卻發現,她穿在身上的,並不是我們燒給她的那兩套。兩次的夢境,雖隔了十六年,至今仍歷歷在目,讓我疑惑是夢還是真!

而大哥就沒那麼幸運了,先是患了舌癌,而後又擴散為淋巴癌。他還不想死,一生卻最討厭人家誦經和念阿彌陀佛,更遑論做消災和超度冤親債主的佛事了。死後,衣服一換,就躺進零下十八度的冰箱裡。根據葬儀社的說法是,預防臨時停電,零下十八度還能維持一天的低溫,使大體不致腐敗。若依佛教的常識,則是人死八小時內,神識還沒完全離開身體,就將他冰存,如同進入寒冰地獄。無奈大哥不信佛又謗佛,因緣當然就不好。過沒幾天,大哥就托夢給他最疼愛的小女兒,讓他好冷好冷。姪女於心不忍,就告訴他:「我拿一床棉被給你蓋好了。」夢就醒了。

四十九天之內,大嫂早晚都有按時祭拜大哥,大哥卻向他的姘婦托夢,說他東奔西跑都找不到東西可吃。我知道後,依佛教的知見判斷,大哥可能墮落餓鬼道了。

外甥女死時,芳齡才二十三歲,剛從商專畢業,回家鄉謀職。她壓根兒就不曾想過「死」這個字,卻在下班途中發生車禍身亡。按照鄉下人的風俗,祖先牌位是不供奉「姑婆」的,外甥女又沒嫁,二姊只好把她的骨灰連同牌位,都放到寶塔裡。外甥女卻哭著向二姊托夢,說她想回家,不願住在那裡,那裡好苦好苦....我們聽了,也陪二姊流了好多的眼淚。

世俗人都說:「人死一了百了。」其實了不了的,業又沒完全清淨,還是得輪迴六道,繼續受報。只是我們沒神通,不知道又看不到,總是以鴕鳥心態,去逃避、否定。佛經說,未證聖果的人,「以三善道為客,以三惡道為家。」世尊金口所說,誰敢不信,怎不教人憐目驚心。因此未學佛、不修行的人,死後如果還能投胎善道,純屬僥倖;墮落惡道,就成宿命。以我大哥和外甥女身後事的夢境而言,證明經典所言不虛。

二、        前世今生的親緣夢

黃庭堅。北宋人,是蘇(軾)門四學士之一,詩詞歌賦樣樣精,又很有文名。最值得稱道的是,他是中國有名的二十四孝之一。

他外放做地方官時,曾連續幾日在大白天假寐,卻作起白日夢來。夢中,他見到一個老太婆拿著香,在供桌前,神情愁苦又滿懷希望的祝禱著:「女兒啊!記得回來吃芹菜麵唷。」他一聽,就不由自主的離開,向老太婆的家而去,每一次都把供桌上的芹菜麵和供品吃光涇,才回來。一夢醒來,所經過的地方鮮明了然,且打嗝出來,又混雜有麵的味道。

他終於忍不住狐疑與好奇,想一探究竟。於是順著夢中已經走熟悉的路線,去到老太婆家。見她已準備好供品和一碗芹菜麵要開始祭拜。詢問之下,老太婆說出了經過。她只生這一個女兒,女兒既孝順又有才華,很會讀書寫文章。只可惜不能和男人一樣,去應試求功名,以光耀門楣,顯揚父母,因此鬱鬱寡歡而早亡。」由於思念女兒,女兒又說會再回來,所以常煮她生前最愛吃的芹菜麵祭拜,希望她有一天真的能回來。

黃庭堅隨同老太婆參觀她女兒生前的閏房,見有個大櫃子很眼熟,想知道裡面裝什麼十獵西,於是請求老太婆。她說:「只有女兒才知道該怎麼開,我打不開它。」黃庭堅心有靈犀,竟像忽然想起什麼事情似的:「我記得該怎麼打開。」我一打開來,裡面文房四寶,經史子集,還有老太婆女兒生所寫的文章。他逐一觀賞,只覺得似曾相識。最後看到一文章,旣然與他中進士所寫的文章幾乎雷同。他終於相信,老太婆就是他前生的母親,黃庭堅的前生,是老太婆的女兒。

有人考據說,黃庭堅前世為女身時,就很精進在家學佛,雖然沒成就道業,至少也轉女成男,功不唐捐。這個公案激勵我們,只要肯學佛,今生不一定能馬上成佛成菩薩,至少能提昇、增上,或不失人身。也更相信佛經所說:「一切眾生,從本以來,展轉因緣,嘗為六親。」以親想故,不應殺生、食肉。